第二天早上天一亮,慈溪县城的百姓就知道了新任县令是何等显耀的身份。
衙门外、巷子口、各条主街、重要聚会场所都贴了衙门的公告,百姓们聚居在一起,央求着识字的老童生、穷秀才赶紧念一念上面写的什么。
“忠义侯薛侯爷奉圣人的命令进驻慈溪,接替南安郡王,掌管大军,安抚百姓。”一个老童生摇头晃脑的用简单直白的词汇讲解告示上的话。
“不对,不对,不是接替南安郡王,是以咱们慈溪为据点,掌管南方港口,相助水师大军呢!”有识字的纠正道。
“怎么就不是接替南安郡王啦,听说那个郡王已经战败了,肯定要被砍头的。南安,名字就取得不好,肯定难以安生!”又有人接口。
“你说为什么要要让一个侯爷来咱们慈溪,就算要掌管港口也改去杭州啊,那才是大城。”有人提出疑问了。
“嘿,你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是,咱们慈溪和杭州比是有点儿差距,可咱们有天然港口啊,杭州可没有,那小溪水,容得下什么大船。”
听这话的人撇撇嘴,什么叫“有点儿差距”,差距大了好不好。当然作为慈溪人,他也对家乡的一切十分热爱。外面人说起江南,总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哪知道我们慈溪才是真正的膏腴之地、富贵之乡、天然港口、战略要地……
不管识字的乡绅老爷是如何给民众解释的,细节不用追究,反正慈溪县城来了个了不得的大人的观念深入人心,新县令是姓薛的,还是个侯爷!
“咱们慈溪有个侯爷坐镇,昨天鸡脚慌似的搬出去的刘老五可得后悔!”天塌了有个现成大高个顶着,街坊们开始拉家常了。
“可不是,我就说是正经官老爷,能听咱们说话,随你走还是留,不是正经官老爷,不能有这份儿气派!”一个婶子十分骄傲得挺起胸膛,她就是有识人之明没跑的。
“嗨,她家王婶儿,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不是说要收拾好箱笼,往娘家去嘛~”旁边有知道实情的取笑道。
“胡说八道,老娘什么时候说过要走,这位侯爷的士兵那么好,那就秋……秋什么来着,反正是好人。”王婶子完全忘了昨天自己是怎么说的,现在拍起马屁来,自己都信了。
“秋毫无犯!”几个识字的异口同声把王婶子半天没有想起来的高深词汇说出来。
王婶子一拍大腿,“可不是嘛,秋毫无犯!”
那些街巷还要识字的自行理解,讲解给周遭街坊邻居,在人口聚集的商业街、高门大户聚居地已经搭起了简易的戏台,台上有人用说书的方式,正宣传者新来的县令薛侯爷了不得的事迹。
一个县城的普通百姓多半没什么见识,可慈溪商业气氛浓郁,也有在外跑商,见过世面的问:“薛侯爷不是没接旨吗?我们都知道呢!”我朝开国百年,有且仅有这一个皇帝老爷封爵推辞不要的,作为大新闻,这可是跑商人口中的资本。
站在台上的宣讲人不疾不徐一拍惊堂木,压下大家的议论声,从容道:“这位大哥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薛侯爷是曾经拒绝过陛下的册封,可后来陛下再册,薛侯爷也就接旨啦。这古来就有三辞三让的美谈,这位兄弟的消息过时啦!”
说话的人不好意思摸摸后脑勺,台上人解围道:“这也不怪兄弟,都是文人闹出来的奇怪把戏,皇帝老爷的恩典还不能一次就接下来,显得不谦虚,要多辞几回才行。要我说都是要接下的,这来回折腾,脱裤子放屁,多余的事儿嘛!”
讲解人风趣幽默,台下的人跟着哄笑一片,拍着巴巴掌欢呼,让台上人讲得更多些。刚巧还没出新年,大家就当是看戏了。往年还有走南闯北的草台戏班子,今年又是兵灾、又是台风、又是流民的,戏班子都找不到了,现在台上说了可是新鲜戏码,比以往年年看的新鲜太多,众人十分欢迎。
隐在人群后的薛逊一行微笑看着热闹的气氛,牛先生道:“主子这虎皮大旗扯得好,反正朝廷也封了,咱们不用白不用。”
“慈溪主官跑了,富户跑了,有见识的都跑了,才让我有这浑水摸鱼的余地,其他地方可不成。”薛逊谦虚道,主要是占了信息不对等的便宜,“银霜,把你手下擅长解说宣讲的人抽些出来,连讲七天,务必让城中百姓人人都知道忠义侯薛侯爷是救世主,再世的青天大老爷!”
众人笑出声来,银霜抱拳应下,道:“不用说是天神下凡吗?人家小白龙王可是真龙之身。”
“你也来打趣我!”薛逊笑骂。这样的鬼话,只能骗一骗无知百姓了。说来奇怪,每次农民起义的时候都要假托神鬼之说,好似人是绝对没有这个能力的,一定要是一个神仙鬼怪才成。总被读书人引为怪谈,但百姓就吃这一套。
薛逊这么做还有一个目的,他不知道自己最后能否成功,现在自称侯爷,对上朝廷大军也有说话的余地,像小白龙王那样摆明车马的造反,或战或死,作为一个圆滑商人,薛逊不自觉在为自己留后路。
诸人言语亲密的说笑几句,已是难得的清闲。出门看过安民告示的反响,薛逊回衙门继续做自己的冒牌县令,金兽继续招揽城中有学识之人,银霜继续打探消息,铁血继续训练护卫,人人都忙碌着,以期太平。
溃军来得比薛逊预料得早一些,他们刚在慈溪安家落户,远远就看见江上的船帆过来了。
薛逊早已叫人把自家的楼船严密得藏起来,所以说要有个根据地,当地复杂地形只有当地人才清楚,让当地人带着拐个弯儿就找到了能把三层楼高的楼船藏起来地方,还是吃□□的天然港湾,只是礁石多了些,没有熟悉的人带着绝对进不去,不然早就改建成港口了。
溃军根本没有把慈溪这样的小地方放在眼里,浩浩荡荡直接奔着杭州城而去。
王叔奴有自己的消息通道,又得了薛逊的变相提醒,早就关闭城门,坚守不出。
溃军也是朝廷的军队,下船骑马来到城门之下,见王叔奴不开门,就闪身让出一个小将来。
“二表哥,我是张瑜啊,快开门啊,二表哥!”小将大声呼喊,他们虽然溃败,但船上有兵器、有甲胄,甚至还有少量的战马,现在只有数百人站在城门之下,但远处还是浩浩荡荡的船帆。即便是溃军,也是军。
“二表哥,我家就我一根独苗啊,船上已经没有吃的了,我若是饿死,二表哥你把我的尸身带给我娘啊!”张瑜也不是个有节操的,当然,他若是有一二气节,早在战败的时候就自刎殉国了。
城头上王叔奴静静的看着张瑜作妖,张瑜是真的,和他的亲戚关系也是真的,可他不能放人进城,有了他的表弟张瑜,就会有其他人的表哥堂弟,无穷无尽,杭州城虽然繁华,可也没有那么多粮食。现在各地流民为乱,早就没人种田,周边的粮食已经收完了,明年春耕却免邮着落。做粮食生意的商人也早已没了踪影,他供不起这么多人的饭食。
张瑜看喊话这么半天城楼上都没反应,十分疑惑,以为王叔奴不在,回头看着官职最高的参将赵尔牧,问道:“将军,现在怎么办?”
赵尔牧将军放下手中的千里眼,道:“王叔奴在城头上,你上前试试。”
张瑜忧心不去,可看赵将军的脸色,并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壮着胆子上前几步,喊道:“二表哥,真是我啊,我是张瑜啊,你看看啊。”
张瑜骑着战马,一步一步得踱过去,手里紧紧拽着缰绳,准备情况不好立刻回头。
走到一箭之地,不出意外城头上一支穿云箭从空中落地,直愣愣钉在张瑜的马前。
张瑜用尽全身力气紧拽缰绳,才没从受惊的马甩下去,定了定身,张瑜再次喊道:“二表哥,你当着不念旧情……”
不等张瑜把话说完,好几支箭矢有飞射过来,张瑜不敢废话,赶紧跑回来。
“将军,骗不开城门。”
赵尔牧神色冷凝,他们战败,却又不从华亭退兵,事实上已经是自动脱离朝廷了,现在这分崩离析的朝廷,也不知撑得过去不。他们保留实力,也是没有办法。可命保全了,也相应没了朝廷的支持,没有粮饷,他们这一行五千人吃什么喝什么,沿途的小村镇都去骚扰过了,可朝廷兵败的消息早已传开,在这一片土地上人人都忙着逃难,等在原地的都是逃也没用的。他们家里没有多余的米粮钱财,穷鬼一个,小偷都懒得光临,这样的村镇劫掠再多也无用,只有杭州这样的大城,才储存着足以让他们饱腹,并休养生息的粮食。
“斥候何在?可打探到周围有富裕的州郡乡镇?”赵尔牧严肃问道。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