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女人们难产时,当士兵冲向敌阵,再也没有回来时,当有人在深夜听到一个神秘的声音在呼唤他时,当在高速路上疾驰的人突然转向去避开凭空出现的一只灰狗,而撞在一堆碎钢渣上时……我们家族的许多后代,像血友病人生怕被什么东西碰上,而变得处处小心一样,生怕被那幽灵缠上。
不,应该说是那头恶魔般的大灰犬。
那头魔犬。
有些人即便在笑时也会出现那特有的神经质,就像一个家族的成员,到了中年就难免染染上某种遗传疾病那样,根本无法摆脱那种可怕的感觉。
但谁也不愿把这种感觉讲给另外的人听。
他们总是对别人这么说。
“我可没有那感觉。”
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现在,十月的雨声不停的落在D市这座城市里。
那个招人喜爱的、穿白衣服的护士不停从我父亲病房里进进出出。我独自回想着一切关于那魔犬的故事。
我父亲静静的躺在一片白色之中,他的头和肩膀都被垫了起来,那姿势近不像坐着,也不像是躺着。
他那花白头发散落在枕头上,呼吸的很不正常,且十分微弱,几乎让人感觉不到。
我五个同样长着灰色头发的弟兄和我,轮流在父亲的床边守护着。我们紧紧握住他双手,未能感觉到他的反应。
我们希望他能说些什么,尽管知道他已无力再说话了。
当他睁开双眼时,我们试图从他的目光中领会些什么。
那是关于他一生和我们自己生命中的东西。
我们没有像很久以前船上那两个儿子一样,在年幼时就和自己的父亲永绝了。我们很幸运地与自己高大而又温和的父亲的生命发生了那么多的关联。
不过谁也没提起这茬,更别说那只魔犬了。
心理阴影太重了。
即便像我大哥那个对于一切都表示怀疑的人,也是一样:他回来时,甚至避开了所有带有狗字的车站!
“那只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
而提起此事时,他对我们说。
大哥不知道父亲的病情,那时他还微笑着。
我看见他在来回转动一直戴在手上的钻石戒指,知道他此时多不愿意听到那个他熟悉的盖而语短句——不要戴奢侈品。
父亲常这么说。
坐在医院的病房里,轮流抓着那个给了我们生命的人的手,我们既对他感到害怕,又对自己感到害怕。
我们害怕他此时正看到了什么。
我们知道我被医生称作求生意志的那种东西会使人神经错乱,知道某些念头对别人来说根本不存在,而另一些人却总也摆脱不了它。
我们知道有人深信地球是扁的,而鸟是从太阳上飞下来的。
由于被家族中那些特别吓人的高死亡率所困扰,我们不希望自己或别人与那死亡之神照面。也不愿意像其他的儿子那样,在父亲临死的时候听到那可怕的声音。
对我们而言,那也同样是招致我们自己死亡的声音。
我们闭目塞听,虽知道其实无济于事。
睁大眼睛,张开耳朵,我们仍然会看到那可怕的灰色头发已经垂到了我们的脖颈上,听到它爪子抓门的声音。
那魔犬,我们到死也摆脱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