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风无月,黑夜当空。
高峰密林,一簇余火独明。
初次见面的孤男寡女,该怎么睡?
白无常嬉皮笑脸,摘月低头犹豫。
他是故意的,想看她为难的样子。
想了一会儿,褪下了脸上的飞红,咬着嘴唇对他说:“采星师兄如果困了,可以先睡。我帮采星师兄守上半夜。”
“也好。”
他毫不客气,倒下就睡。
闭上眼睛,以手做枕,躺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又喃喃的说:“柴如果烧尽了,劳烦师姐添点火。”
熬过夜的人都有这种经验,上半夜与下半夜的时间一样长,但上半夜的时间过得特别快。
奇不奇怪?
随酒入梦,睡得最美。
只可惜好梦不长,听到耳边有人轻唤:“采星师兄,采星师兄……”
采星?
倒是一个挺雅趣的名字……
嗯?好像我现在就叫采星。
睁开一只睡眼,见到摘月蹲在的身边。
揉了揉眼睛,支起半边身子,惺忪的问她:“出事了?”
“那倒没。”她的眼睛有些发红,轻轻提醒他:“上半夜过去了,下半夜到了。”
小道姑熬不住了?
他装听不懂,再次躺下闭眼,呓语叮嘱:“下半夜山里更冷,师姐得多添点柴。”
话说完,鼾声又起。
摘月不可置信,眼睛斗大。
这人,怎么如此自私啊?
难道他不明白两个人得轮流值岗吗?
上半夜已经被他睡去了,下半夜他也要霸占?
听他的鼾声,摘月又委屈又气。
前些日子,三界里传了些碎言闲语,说地府的黑无常辱骂了须菩提祖师爷。
她背着师傅偷跑下山,要以手中巧剑教训黑无常。
一路上历尽千辛万苦才追到了黑、白的蛛丝马迹,本以为上了这座山就能报师门之仇,却没想到居然沦落至替男人守夜。
冷风袭来,摧得篝火摇曳。
山里传来几声狼嗥熊叫的怪声。
她虽有一些降魔本领,毕竟是个未出徒的小女孩儿。
孤山野林冷风吹,确实让人害怕。
果然依白无常的叮嘱,又添了新柴,火焰更旺。
不敢再离开这堆明火,紧紧攥着剑柄。
面对火焰时,脸被烤得疼,背后却在数九隆冬。
背对火焰时,冷风割裂樱唇,背后却在炎炎夏日。
反复折腾了几次,怎么坐都难受。
偷看熟睡的采星,口水横流,好像很舒服的样子。
也许,睡着了,就不会这么难受了吧?
动了这个念头,眼皮立即变得千斤重。
抱紧了佩剑,再强撑了一会儿,终于软软的躺在地上。
原来躺下真的很舒服,地面早就被烤暖了。
没有冷热交替,只有温暖,还有鸟儿啼鸣,那么真实,好像就在耳边。
慢慢舒展了身体,再摸摸自己的剑……
剑呢?
剑呢!
猛然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睡过去了。
天已大亮,自己还躺在昨晚守夜的火堆旁。
转头再寻他……
采星呢?
采星呢!
慌忙坐起身,低头查看自己。
松了一口气,衣裙整齐,鞋袜都在。
只是丢失了贴身佩剑!
好你个采星,我那么相信你,你居然偷我剑!
就算翻遍这座山,我也要把你翻出来!
摘月起身,也不理会裙摆上的污泥,迈步就要下山。
没走出几步,就看到采星靠坐在一棵树旁,手持细剑,正在削梨。
见到摘月走近,采星抬头笑问:“师姐做噩梦了吗?脸色不太好看。”
“喂!”一声质喝,拍打道裙上的泥土,满脸不快的教训他:“不问自取视为贼,你凭什么拿我的剑?”
“不用师姐的剑,拿什么削梨子?”山梨刚削好,采星抛给摘月。
他自己也抓起一只梨,在衣服上蹭了蹭,大口啃着,边嚼边赞:“又脆又甜,顶饱解渴。师姐放开肚子吃,我摘了好多呢。”
强熬了一夜,摘月也确实饥饿。
见他吃的香,自己也轻咬一口。
果然脆甜,入嘴津甘止渴。
有吃食下肚,抵消了些她的怨气。
细细将梨子吃完,向采星伸出小手,平摊:“把剑还给我。”
“师姐的宝物我怎么能强占?”
采星急忙用自己的衣襟擦去剑身上的梨汁,将宝剑递还给她。
惊奇的疑问:“师姐这口剑,到底斩过多少妖?是不是怕剑上缠绕的妖怨太多,所以不应该用来削梨子?”
“斩过……倒是没斩过。”听他这样问,立即粉面微红,小声说:“这是我自小学艺时用的宝剑,所以……”
一只妖都没斩过,妄称荡魔人?
看着她羞红的小脸,心内好笑。
表面一副佩服的表情,替她解围:“原来师姐是想用黑、白无常来开祭这口剑。真是好英雄!”
“对!正是想用他们来开祭!”
摘月眼睛一亮,也许这是天意,这支剑应该是斩鬼剑。
“师姐这口剑有名字吗?”采星又问:“如果没有名字,可以叫无常斩。”
无常斩,斩无常?
好威风!
赞许的看了他一眼,一觉过后,他怎么变聪明了?
对他一笑,重重的点头:“就叫它无常斩!”
又吃了两只梨,采星抹干净了嘴,凑近摘月:“我早上摘梨子时,遇到一个喝水的小妖。我向他打听了一下黑、白二人的藏身处。小妖告诉我黑、白昨日被力王请进了洞府后,再也没出来过。”
“那还等什么?”摘月横持无常斩,立即迈步:“咱们快去堵他们!”
横出一步,挡住她的去路,采星苦笑:“师姐真是个急脾气。”
长叹了口气,问她:“凭咱们俩,除了要斗黑、白,还要斗断山力王,还有一群喽啰妖,师姐觉得有多大胜算?”
一个问题让她止步。
犹豫了一下,壮起巾帼胆,强硬的反问:“你怕死?”
“我光棍一条,有什么可怕的?”
采星撇了撇嘴:“我不怕死,我就怕咱俩不但报不了师仇,还被人家制住。再传扬出去,会更丢祖师爷的脸。”
是啊,死并不可怕。
一但被人活捉……听说,妖魔***我又是女儿身。
摘月不敢再想。
顿时没了主意,犹豫的自语:“难道就平白的让他们溜了?”
“那可不行!”
采星挺起胸膛,英雄有声:“大好时机,怎么能放过他们?咱们可以下战书,邀他们决斗!”
怕摘月不懂,再细细解释给她听:“一个、一个处理掉,先约黑无常,待办了他后,再轮到白无常,最后是断山力王。”
“下战书?”摘月想了想,是个光明正大的主意:“可咱们没有纸笔……”
“师姐手中的无常斩就是战书!”
看着她手里的剑,隐去嘴角笑意,自告奋勇:“师姐可以在这里逸以待劳,我持无常斩去邀请黑、白决斗!”
双方决斗,见兵刃如同见生死约战,这是古法。
摘月懂这个礼仪。
但这剑自小贴身,从没离开过自己的视线,她有些犹豫。
采星紧跟一句:“师姐不会以为我要偷无常斩吧?如果我真的打无常斩的主意,早晨我大可不必给师姐摘回梨子了。”
采星生气了?
他为圆我心愿,宁可自己赴妖洞,下战书,我可不能冤枉了他的好意。
“不是,不是,师兄别误会我。”
横下决心,将无常斩交到采星手里。
采星拱手致礼,正色说:“师姐等在这里,如果饿了有山梨充饥。山路崎岖难行,我估计在中午时分能将黑无常引来。愿师姐一战成名吧!”
“成不成名,我倒不在乎……师兄小心点。”
摘月话未说完,采星已转身下山。
背影决绝,一副不复还的英雄气概。
剑身细长,寒如秋水,是好钢锻造。
黄花梨木的剑柄,乌金吞口,绿色鲨皮剑鞘。
剑柄下坠着一束粉色的穂子……
五颜六色,花哨。
孟婆叠起手指,弹了一下剑身,发出凤鸣音,久久不散。
“只顾装扮,没有杀气。剑虽好,却不是杀人的剑。”
还剑入鞘,抛还给白无常。
随手引过剑,旋转在手指间:“这剑还未曾开祭,但愿它永不沾血吧。”
“剑不沾血,枉来世间。”孟婆斜眼白无常:“这剑一看就是小女儿家用的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
“我要是说捡来的,干娘也不能信。”
玩够了剑,将它横放在石桌上,喝了酒,笑回孟婆:“先告诉干娘这柄剑的名字,叫无常斩。”
“无常斩?”孟婆轻笑:“好大的口气。”
冷起星眸,沉声问:“世上只有索命的无常,哪有无常被索命的道理?是哪个不知死的起了这个名字?”
“是我这个不知死的。”
白无常苦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把昨夜巧遇摘月的事情对孟婆说了个大概。
是小道姑不自量力,要找黑君寻仇。
“要是摘月动了这种心思,你赶跑她就是了,何必惹这个麻烦?”孟婆瞪他一眼:“除非你对这小道姑有邪念。”
“不敢,不敢。”白无常轻笑摇头,又说:“还要在山里等六天,我实在是闷得慌,刚好有摘月陪我玩耍,能聊以解闷。”
永远不恭于世。
饮一口酒,孟婆冷哼:“做事太阴损,当心遭报应。”
报应?
哈哈一笑:“最严厉的报应就是下地狱。”
苦叹一声:“我下地狱,如同回家,我还怕什么报应?”
看他提壶饮酒,几分英雄无愁。
任他喝够后,孟婆轻笑问:“你平白跟我说这件事,必是有求于我。说吧。”
“我这点鬼心眼儿,怎么能瞒得过干娘?”
谄媚的捧了她一句,才将用意说明:“第一、须求干娘帮我瞒着黑君,千万别让黑君知道这山里有想斩他之人。他一出手,好玩的事情立即就结束了。
“第二、这柄剑干娘先替我收着……不光这柄剑,我也许从摘月身上还能骗出来其它东西,干娘一并帮我看管。”
“第三、干娘做的每餐饭都多留出来一份,饿死了她可就没趣了。”
“第四、待六天过后,我们再启程时……”
没完没了,难道还能数出百十来条吗?
“你还打算让我听多少?”孟婆目光冰冷,盯着白无常。
好像是说多了些。
暗自吐舌,连忙摇头:“就这些,没了,没了。”
斟了一杯酒,讨好的递到孟婆手里,馋笑:“晌午快到了,我有些馋干娘做的糖醋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