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豆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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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的武林大会在江湖上掀起轩然大波。

备受武林人敬重的现任武林盟主何逐墨被披露出一段黑暗肮脏的往事,在大会上被背负着血海深仇的青年讨还血债,以剑雪耻。而更令世人惊异的是,青年身手了得,竟然在与比自己年长将近三十载的何逐墨的对决中占据上风,最终一击决胜,砍下仇人的头颅,夺得了新一任武林盟主之位。

赢得万人喝彩的青年名为郑启宵。

在短短半个月间,这个名字连同这个人不凡的武功,传遍了武林中各个角落,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但却很少人知道,那决定胜负的最后一招叫做“腐草化萤”,是慕容家问心剑法第五式。

无疑,问心剑法是武林中的好剑法,但慕容家为了避免惹是生非,素来行事低调,从不拿看家剑法出来招摇,只有当初的那位出自慕容家的武林盟主,在初步总结完这套剑法后,常在世人面前使用——然而,那都是百年前的事情了,亲眼所见之人早已入土。所以,现如今江湖上流传的有关问心剑法的传说与描述,大多是一辈辈外人更迭流传下来的,其中最靠谱的版本应该是百晓生手上那份了,却也是对一代又一代百晓生传下来的情报总结出来的成果。

郑启宵没有一次主动提起过问心剑法,只是后来被武林中的元老与长辈询问师从何处、剑法何名时,才淡定自若地回答,曾在莞阳慕容家待过一段时间,与慕容家的当家投缘,便被收作了徒弟,传授了剑法,现已经出师好几年。

如此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他在慕容家生活学武的七年。

慕容闻渊对他的恩情,慕容静对他的仰慕,慕容府邸上上下下对他的照顾,都当真如过往云烟一般,轻飘飘的,绊不住他半分脚步。江湖如此之大,天下事如此之多,武林盟主的担子沉重,还有那么多事等着他去做,所以他侥幸般能将这段过去抛诸脑后,暂且不议。

说得好听一点,倒是以大局为重,值得钦佩。

但他也从未将这些往事诉诸于人,在原文里,就算是后来与他亲同手足的顾枕棠都不曾知道郑启宵与慕容家的这段渊源。

如此想来,编制这个华丽的幌子,与其说是为了将这段历史瞒天过海,不如说是用于郑启宵自欺欺人。

做了错事,心虚在所难免,就算是如今郑启宵做了武林中的英雄,在慕容家失火一事面前,他也永远是胆小的懦夫,甚至像个无助的小孩——一如他十岁那年,瑟缩着躲在屋外的柴火堆后,亲眼看着何逐墨斩杀双亲,高举的刀刃上滴着刺眼的鲜血。

然而时过境迁,高举血刃的竟成了他自己。

就算真的有阴曹地府,郑启宵年年焚烧的纸钱也是白烧了。

没人会愿意收下这单薄而毫无诚意的祭品。

顾枕棠回家跟柯清怡讲起有关武林大会上的传言时,一直有在留意对方的神色。

但柯清怡没有任何异常,只是一如既往地笑着,不停地擦拭着手中发亮的长剑,悠悠道:“对了,枕棠哥,说起来我还没给你送我的这把剑取名字呢,用了几个月了都还无名,怪委屈它的。”

顾枕棠看向她道:“现在取也不迟,你想好了吗?”

“嗯。”柯清怡握着剑柄,将剑轻微转了转,刀光照得眼底波光粼粼,“就叫它挽歌好了。”

挽歌者,丧家之乐。

哀悼亡者之歌。

这是一把很轻的剑,但这又是一把极沉的剑。

顾枕棠沉默了几秒,才淡淡道:“你喜欢就好。”

转眼一年又到了尽头。

寒冬腊月天也闲不住柯清怡,她跑镇子上跟着一位相识的大婶学着灌香肠做酱肉,在家门口搭起一个架子,一溜串儿挂了一排,晾在外头风干。为了防止不冬眠的野狼从山上跑下来偷食或是手脚不干净的路人顺手牵羊,她把架子建得很高,周围还严严实实砌起了墙,只有借着屋子里的梯子才能够着那高度。

顾枕棠看到这个画面后,露出了有生以来最接近笑容的表情,连带着语气都活泼起来:“小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在进行什么仪式,拿香肠酱肉做贡品呢。”

柯清怡哼道:“去去去,不懂就别乱说,等风干好了,保证好吃得让你流口水。”

顾枕棠弯了弯嘴角,很配合地没有再说什么。

不过柯清怡做是这样做,还真没料到会有人偷香肠,还偷得非常正大光明。

这天白天顾枕棠进城去置办些年货了,她如往常一般去山上练剑,在大冬天练得浑身是汗、热气腾腾,还没走到家门口,就在不远处看到一个老叫花子怀里兜了满满的香肠,悠悠闲闲地站在围墙前方,而竹架上的干货几乎空了一半。

今天不知是什么黄道吉日,竟然让她遇上了贼,还是一个偷香肠的贼!

登时柯清怡就火了,那批香肠可是她的处女作呢,就和她的孩子一样,怎么能被别人这样不明不白地拿走!

她掩饰住自己的气息与脚步声,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脚尖轻点地,在半空中翻了一个跟斗,伸出带鞘的剑,想要把那个乞丐拦住。

经过顾枕棠的指导与每日的刻苦练习,她的武功已经大有长进,且不说对问心剑法的掌握程度,起码是把玄乎的轻功和基本的动作给运用自如了,效率高得来连顾枕棠都忍不住夸她是可造之材。

对付一个普通毛贼,于她而言是绰绰有余。

更何况对方是一个志在香肠的贼,估计不过是三脚猫功夫,会一点轻功,越过砖墙盗走香肠,没什么威胁。

但正是这个被小瞧的乞丐,让柯清怡大跌眼镜。

只见他背对着柯清怡,并未回头,却在后者快要接近自己时的那一瞬,身形一晃,看似无意地轻巧地躲过了柯清怡的一击,绕到了另一个方向,继续揣着满怀的香肠,优哉游哉地慢慢走着,像是根本没注意到柯清怡的出现似的。

柯清怡堵了个空,心里来气儿,以为对方是侥幸,于是又悄无声息地卯足劲朝着对方的后背冲去,手上翻了个剑花,想要从后面往前探来挡住乞丐的前行。

但老乞丐就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在关键时刻忽地弯下腰腾出一只手拍了拍破鞋面上的尘土,又让柯清怡扑了个空。

柯清怡也没愣住,而是眼疾手快地将带鞘的剑端转了个方向,就着现在的这个位置往下落,想着起码剑气能刮着对方脸疼,给点威慑。

然而事情第三次超乎她的意料——就在她将剑往老乞丐身旁的土地捅下去快大半的时候,对方敏捷地往反方向偏了个身,极其敏捷,但动作间却始终透着漫不经心。

身前一空,柯清怡差点面朝下摔倒在地,好在剑已直插入土,撑起她的身躯,才不至于太难看。

老乞丐好像这时才发现柯清怡的存在一般,手上稳稳地兜着香肠,笑眯眯地跟柯清怡打招呼:“呀,小姑娘,下午好啊。这么冷的天干嘛跪地上啊?”

他虽是衣衫破烂,但穿得倒是不少,什么烂布杂条都往身上绕,裹得十分严实。他的头发早已是一个鸟窝,也不知道是多少个月没洗过澡了,脸上也黑黢黢的,只有一双眼眸和一排白牙很是夺目,仔细一看,会发现他的眼角布了些纹路,因为填了尘土而显得沟壑较深,整体看来年龄大概在四十到五十之间。

见他笑得没心没肺,柯清怡就火大,她咬牙切齿道:“你还好意思跟我打招呼!你这个偷别人辛苦成果的贼!”

要知道古代没有碎肉机和灌香肠的机器,这所有肉都是她亲手剁的,然后又用冻僵的手往肉里掺料,用铁圈撑开肠口,一点一点将肉塞进去,手上因练剑而伤的小口被佐料浸得生疼,一双白皙的玉手很快就是通红一片。好不容易将一串肠给灌好扎好节后,还要拿起细针来往灌好的香肠上戳上小孔——为了更好的风干。

就单单说老叫花子怀里偷的那部分吧,都是她辛苦一天才做出来的成品。

被主人家当场逮住,老乞丐非但不惊慌,反而风轻云淡:“哎呀,姑娘家脾气不要那么冲嘛。你香肠做了那么多,够吃了,分给我一些又不会饿死。”

“你!”柯清怡气急,不知道哪里跑来这么个没皮没脸的叫花子,偷了别人东西还理直气壮。于是她也不跟对方啰嗦了,将剑拔起就冲老乞丐刺去。

一招清风弄影来势汹汹,但老乞丐却笑着一跃而起躲过她的扫腿,又往后一转闪避随后而来的剑击,迎刃有余,稳稳落地,没有动手,怀里的香肠一根未落。

“小姑娘,”老乞丐慢悠悠道,“你这花拳绣腿不仅不经看,还不经用啊。这剑拔出鞘,空有杀气了,但雷声大雨点小,真是让人有点失望喔。”

柯清怡没好气道:“用不着你来对我评头论足!”

说着,她使出一式皎月当空,暗地运气,借着身旁的大树略施轻功,身形一时敏捷胜风,快得让人看不清动作,然而下一秒便现身在老乞丐正上方,长剑直横,虽是有剑鞘包裹,却仍渗着凌厉的剑风。

老乞丐抬头看向她,幽深的眼眸闪烁着不一样的光芒,似是赞赏。

就在这时——

他单手环住香肠,右手处不知何时从何地抽出了一只竹棍,只是一抬手,就硬是接下了柯清怡这当头一击!

柯清怡从半空中落回地面的同时,老乞丐手中的竹棍也断了开来。

“啧,早知道偷一个长老的打狗棒了,丐帮小喽啰的竹棍果然不结实。”老乞丐仍是气定心闲,“小姑娘,刚刚那招你练得很不错啊,有七分你爹的样子了。”

柯清怡愣了愣:“你是谁,怎么会认得我爹?”

“哦,我啊?”

老乞丐嬉皮笑脸的样子真的十分欠揍:“小姑娘,我是你顾珩叔啊!真是令人怀念啊,你满月的时候我还来讨过酒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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