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霞楼的上等房间里,黄良玉对着铜镜拆着头上的钗钗环环,即使身后的窗户传来一阵响动,她也没有回头。
“小玉。”秦京生揽住她的双肩,将脑袋凑上去轻声耳语。
“你来做什么?”黄良玉避开他的双手转身站起来。
“当然是来看你了。”秦京生拿着桌上的钗环,在房间里东张西望,嘴里还不忘说些动人的情话。“你这个月赚的银子都在这里吧。”他从桌下的抽屉里翻出一个小木盒,晃了晃然后打开瞧了一眼。
黄良玉眼中不禁流露出悲伤:“说什么来看我,还不是要银子的。”
“小玉,你不要总把银子银子的放在嘴上,多俗气。”随后,秦京生放缓语气,“你也知道,我现在是个穷学生,没有钱,等我当上了大官,一定给你好日子过的。”
“好日子?”黄良玉揪着胸口,失声大笑,“当初我是富家小姐的时候,锦衣玉食过的不是好日子?现在我是枕霞楼的花魁娘子,绫罗绸缎过的不是好日子?要过这样的好日子,我何必和你私奔!”
秦京生生气地甩甩袖子,用手指戳着她的脸蛋恨声道:“你说够了没?我忍你很久了。要说私奔,你也不是自愿的吗?别怪到我头上!”他将盒子藏到怀中,仍不忘数落对方:“你们女人都一样,想一出是一出,你就和我们书院里的祝英台一样,都是自愿的,怪得了谁!”
黄良玉沉浸在伤心中,却没有漏听他的一句话:“你刚刚说谁?”
“祝英台,祝家庄的祝英台。”秦京生打开窗户,左右张望着。“谁想得到,祝家庄会送个女学生过来,现在好了暴露了,尼山书院的所有人都知道了,院长还不知道被气成什么样儿了。”
黄良玉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么熟悉的名字了,愣神后想再追问时,秦京生早就跳下窗户离开了。
黄良玉摸着窗户看着书院的方向眉头紧锁,显得忧心忡忡:英台,是你吗?
……
“祝公子,不是我们抓住不放,是书院没有这样的规矩,你还是早早地将你妹妹带走吧。”陈夫子一脸嫌弃地瞄了一眼换回女装的祝英台,对着来人摆手。
“夫子,你将我妹妹和梁山伯安排在同一个房间,有没有考虑过我妹妹的闺誉?这个能一笔带过吗?”祝英齐将扇子一合,敲在桌角,眯起眼睛同样追究起来。
“你……你……你简直不可理喻!”陈夫子指着他,气得嘴巴直哆嗦,“本夫子当时是不知道祝英台女子身份的,当然就会按照寻常惯例分配房间。要追究责任,祝公子应该去问梁山伯才对,他和祝英台住在一起,谁能知道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什么事!”
“你不要污蔑我妹妹的闺誉!教训完你,我还要去教训那个臭小子!”
祝英齐气得抬手就要揍陈夫子,却被祝英台拦下:“八哥,别闹了。”
“英台,我是为你在考虑啊!”祝英齐不敢置信地盯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妹妹,手却是放了下去。
“哼,我就说这么多了,你们最好赶快走,不要污了尼山书院的名声。”陈夫子将他们从院长那儿送出去后,转身便走了。
祝英齐也没管陈夫子,他只是紧紧盯着祝英台的眼睛:“英台,你是不是喜欢上梁山伯了?”
“是,我是喜欢他!”祝英台干脆地承认了,“八哥,你不知道山伯有多好……”
“再好,你们也不合适!他是平民,你是士族!况且娘也不会答应的。”祝英齐拉住她的手就往书院大门口走,“走,你跟我回去,你的身份既然已经暴露了,书院里自然不能待下去了。”
“八哥!”祝英台就算要离开,也想和山伯告个别,她还要让梁山伯早点来祝家庄向她提亲。
祝英齐终究是怕伤到祝英台,还是让祝英台挣脱了:“你就不能忘了他吗?忘记一个人真的有那么难吗?”
“八哥,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忘记一个人真的很难吗?”
祝英齐握着扇柄的手隐隐露出青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祝英台看着祝英齐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继续逼问,“我在说玉姐姐。”
“不要在我面前再提起她!”
“你说的,时光能让人忘记许多伤痛,你骗人!你自己根本离不开她,忘不了她!”
“我说过了,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她!”
祝英台苦涩地摇摇头:“你自己做不了的事,却要我来做;你自己受不了的痛,却要我来当!你心中的苦,我在帮玉姐姐逃婚的第二天就知道了,所以我向你道了歉。我也曾劝你忘了玉姐姐,可是,你真的忘得了吗?如果你真的忘了,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成亲呢?”
“祝英台,你够了!”祝英齐双眼赤红地低吼一声,埋藏在心中的那处伤疤再次被揭开,依旧如当初般心痛不已。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戳中他痛处的人。
黄良玉担忧了祝英台一晚,一大早就在尼山书院附近等消息,当知道祝英台的哥哥祝英齐来的时候,她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的同时却也充满了酸楚:祝英齐,她唯一对不起的人。
“哎呀我的女儿,你终于回来了,有客人点了你的曲儿。”
“妈妈,容我梳妆一番。”
“快点啊,客人要等急了。”
黄良玉对着铜镜梳妆,渐渐露出青楼女子的媚笑。
她乘着一只小船,抬脚跨入客船时,正好听见里面的客人摔着酒杯正发着火:“船家!弹唱的歌妓呢?再不来,本公子就砸了你的破船!”
船家提心吊胆的心随着黄良玉的出现,逐渐安放到肚子里:“人来了,人来了。”
“唱的好,本公子重重有赏!”
这样的客人,她一天不知道要见过多少次,黄良玉依旧稳稳地坐在帘子后轻轻拨动琴弦。今日的琴声受到了她心声的影响,是充满伤感的,一首弹毕,帘子对面的客人又发火了:“你下来,我不要听这些悲悲切切的,你还会弹些高兴的吗?”
黄良玉起身走下去,柔柔地问道:“不知道公子要听什么曲子?”
“我要听……”祝英齐醉眼熏熏地抬头,那一瞬间,酒立刻醒了。“良玉。”
“我不是。”黄良玉撇头避开他的视线,因为她也同样没料到今日令她心神不宁的人就站在她面前,“你认错人了。”
“良玉,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的一举一动我都那么熟悉,我怎么会认错呢!”
“你不该认出我,像我这样的人,你还记着做什么?你早该把我忘了的。”
祝英齐撞翻案桌,一把抓住她的手,再也不想让她离开:“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变成这样?那个把你抢走的男人为什么会让你呆在这种地方?”
“报应,这都是报应,我变成这样都是报应。”黄良玉轻轻拂开祝英齐的手,背过身去已是泪流满面,“英齐,你真的不该来这个地方,更不该认出我。”
“你现在落在何处,我去帮你赎身,你跟我走!”
祝英齐拉着她的手,抬脚就往外走,却被黄良玉挣脱开:“英齐,你何必呢?金钱买不了后悔,金钱买不回名节,金钱它可以赎身,但是它赎不回完璧之身。你为什么要这么傻!”
“不错,我就是傻,我要留住你,不要你再离开我!”
黄良玉强忍着泪花,抿嘴调整了表情,她媚笑着抚上祝英齐的胸口:“你要留住我也可以啊,只要你给我钱,你就是赶我走我都不走。”
“无耻!”祝英齐拍开她的手,他根本没办法接受她由知书达理的富家小姐变成自甘堕落的花魁娘子。
“你终于觉得我无耻了。”黄良玉收起惯有的面具,眼眶里盈满了泪水,无声地笑笑,“你也终于看清楚我是怎样一个人了。像我这样的肮脏之身,又怎么回得去呢,所以我不值得你这么做,不值得。”
她忽然间觉得生无可恋,她爱过的人背弃她,爱她的人为她而痛苦,她还要这么卑微地活着做什么?!所有的一切发生在一瞬间,她的身体慢慢沉入湖底,耳边传来祝英齐一遍又一遍的呼喊声,她闭上眼睛不去听不去想,她不愿意再品尝心痛的滋味。
“何必想不开呢?”一声轻言细语穿透她的耳膜,敲打着她的心,让她觉得自己似乎还活着。
黄良玉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不在湖底,也不是被人救上来送回枕霞楼。
“你醒了。”
黄良玉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一个年轻的少女坐在桌边静静地看着她。
“是你救了我?”
君芩睫毛轻颤,对着她摇了摇头:“现在说我救你,为时过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