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等待,都在看到雍王府上正院大门敞开、对过一列排整齐的马车的时候,化为了一股无法形容的情绪。
王府里头众人,多是兴高采烈的。因为国孝,不敢大声喧哗,但婢仆们那轻快的脚步、行色匆匆的身影和极力压制的嘴角,泄露了他们内心的想法。
无论宫中未来风云如何变化,他们都是潜邸的老人。即使跟着最不受宠的格格,也比在宫里头做奴才,跟着上一辈的主子们好。因为他们是亲自带出来的,是新主子的府里人,不管宫里头的主子们辈分再高、身份再显贵,也不管他们自己有没有混的出人头地,都得一份新主人的面子。
前头更新换代,老臣下去,新贵上台,后宫里面,也是一样的。一朝天子一朝臣,纵使你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妃娘娘,也得在新皇的得宠奴才面前,低声下气,曲意奉承。
这就是为何人人都想要从龙之功的缘故呢。一人得道,确实能鸡犬升天。
王府里头搀扶着奴婢们走出来,登上马车往宫里搬迁的姬妾们,却远远没有奴婢们那么喜悦。或者说,外人心里头描摹的,那种欢欣鼓舞的样子,是绝对不存在的。
且不说康熙爷刚刚逝世,任谁都不敢喜形于色。但说那几个这些年连新皇面儿都见不到的府邸格格们,心里头的就绝对不是什么真心的欢快,而是茫然失措、忧心忡忡。
在府里头,本身大家都差不多。做做眼不见心为净的王爷的姬妾,平日里走动走动,日子不是过不下去。福晋前些年还会做做手段,敲打敲打她们,如今也懒了。只要没人做些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她们平日里怎么玩耍懒怠,也都不管理。不碍着爷的眼,怎么着都行。
武侧福晋举动间像是不能容人的,但虽爱嫉妒,不是个十分有头脑的,没给她们下过什么不好的绊子。李侧福晋吧,自己的恩宠都难以维持了,何况怪到她们身上。眼见着爷那边拴不住,一门心思扑在自己个儿孩子身上。
年侧福晋呢?神神秘秘,平日里头,根本见不着人。爷虽常去,平日里也不见带出来什么大恩宠。反正她们不打照面,背地里猜测归猜测,落不到实处去。不打交道,也无所谓有没有能耐了。不欺压到她们头上,她们难道还自己找上门去?
就这样的平静的格局,维持了几年。年轻一些的两个格格,偶尔还做着把爷拉到自己这儿来的美梦。这一进宫,希望可就更渺茫了。
新皇上位,给先帝爷守的再久,也是要选秀的。尤其现在爷还算是年轻有为,意气风发的,不会就守着后宫这么几个过活。年轻的美人儿,也不知有多少满人的大姓。大姓的年轻姑娘一进来……少不得搅得宫里头不得安宁。
上头的李氏、武氏,身份原来都十分的低微。下头若是进来高门显贵的,也不知她们如何自处。不过她们毕竟起初给的位份不会低,名头上过得去,她们这些潜邸的老人们,可就没什么底气了。对上,也不过是受高位欺压的份儿。
开头若给个贵人常在什么的,遇上后头进来的小姑娘,说不得还要向她们行礼。这身份之差,可不比王府,正正经经地低人一等,可是莫大的屈辱。
当然了,其实此刻看着她们,是分外的风光的。不管得宠不得宠,未来都是娘娘了,每个人都分到了一辆独立的马车,车檐厚实,帘门深重,装饰沉沉而大气,都是内务府直接派出来的最体面的车架。宫里头的娘娘们是出不了宫殿的,本来相应的,并没有她们对应的座驾。这些,倒是因为康熙爷爱带着后宫女眷出门围猎,随行的宫妃们偶尔可用的,也算是不在品级上露了不妥。
临时的东西,立刻建造一定来不及。新皇还要登基,这样边角的事情,只能暂时将就一下了。
钮祜禄这会儿是头一回一个人坐一辆马车。之前每次去京郊,她不是与宋格格共坐,就是和耿氏。哦,伊氏没去的时候……她还曾和那个秀丽寡言的女子共坐过一回…….
她想到这里,全身不由自然地一颤。
伊氏那件事情过去之后,她看李氏那边没人跟着,暗地里向李氏示好,同武雪仪疏远了。她何尝不知道,武雪仪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府上最盛气的人,跟着她,更能得见王爷的面儿。但这么多年下来,武雪仪愣是一丝一毫都没给她得过手,没主动过,也没疏漏过。她不得已的,选了她的对头。
王爷却像是被武雪仪勾了魂似的,这几年变本加厉,连福晋那边去的也少了。晚上,不是宿在武雪仪那里,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年侧福晋那里掌灯,小东院儿几乎霸占了王爷的人。李氏晚上,除了当时二阿哥的病,王爷宿在东院里头,再没得见过这个男人。
钮祜禄感受着平缓向前的、不颠不簸的车子,嘲讽一笑。这是正经的皇家马车了,即使不是最新的,也让人坐着舒坦,不会头晕目眩。
她发觉自己从头到尾,似乎都看错了一点。不是她不应该投靠李氏、甚至应去投靠福晋,也不是她年轻的时候,没有用些隐秘的手段,勾的爷迷上,而是看错了武雪仪本身。
儿女双全,府里头几乎独宠。孩子教养的好,下人们都知道四阿哥聪慧。跟着爷也有十年了,李氏当日陪了十年,爷也移情别恋了。偏偏她那里,却是抓的更牢更紧,完全没有要被抛下的意思。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单纯靠容颜、撒娇撒痴吃饭的女人能做到的事情!
钮祜禄闭着眼睛,在马车上轻轻摇头。
她的大丫头,隔两年放出去了一批。如今身份渐长,要进宫做主子了,大丫头也提成了两个,一左一右坐在马车侧边上,低头敛目。这两个,是她特意挑选出来,稳重踏实的丫头。前面几个,虽千伶百俐,和她逗趣说话、骂人说鸟在行,别的是一窍不通的多。
分到她这里来的丫头,不是没家世,就是性子差,能有几个好的?选出来两个安分的,已经不容易了。
她看向其中一个穿着灰白色坎袄,头上捁着银簪子的,叫做安平的丫头:“说说,你平日里头眼见耳听,觉着武侧福晋如何?”
宫里头车马,不是有人坐在车辕上驾驶的,为了平稳慢速,都是內监或者内务府的官人在前头,拉着训练过的马,跟着车队乖乖前进。甚至不用手,在前头引导着,就能让马自己个儿动起来。周围最近的护卫,也在马前面,车后头远远的跟着。并没什么惹人听闻的可能。
安平眨了眨眼睛,睫毛在眼皮上抖了抖,似乎并不惊讶主子的问题,停了一会儿,才道:“府里人都说,武侧福晋是个和善的,出身虽不高,做派却十分的显贵。能把名声散布成这样儿的,想必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了。”她们平日里虽也能得见武雪仪,不过是远远看着多。到主子身边的时候,主子已经和武侧福晋疏远了,私下里来往也少。只能简单说那么一句,却又不是简单的说那么一句众人能猜度的。
钮祜禄瞄了安平一眼,心里头赞叹一句,又叹道:“你们都能察觉出来的,我却把她当天真。罢啦,咱们不够心思的,看走了眼,也是活该。”
心里琢磨,之前总念叨着,虽不的恩宠,总要有个孩子傍身才好。想着若是进宫还是这副独宠的模样,少不得得用些别的法子了。伸手摸摸自己略有些起皱的嘴唇,涌起来前所未有的惶恐。
其它姬妾害怕的东西,她何尝不是一样呢?等再过几年,脸上纹路散发,上了妆都没法见人了,新皇说不定,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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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宫头天,自然是见不着胤禛的。说的难听些,他的蛋都快忙炸了……
真。别说见自己的女人们,兴致来了滚个床单什么的了。他从汗阿玛驾崩起,到目下已经大半个月了,基本没睡过一个好觉。雪花一般的奏折纷至沓来,有礼部奏请登基手续、下葬手续的,有请封的,有请年号的,有选日子的。其他部门也要上奏啊,不是因为老皇帝驾崩了,全国各地就没事了。
该地震的地震,该欠收的欠收。该流民的出流民,该贪污的贪污。这些事情,就不处理了?更何况,西边的策妄阿喇布坦并不是很安分,派过兵袭扰哈密五境,看样子,和大清携手击败葛尔丹后野心渐大。这样重要的军情,难道不作出批示?作。
胤禛恨不得生出来十双手,六个头,每个脑袋掌管一部之事,才算轻减。
想到后宫之事,不由更是头大。汗阿玛留下来一堆的太妃,有些甚至还没得过宠幸。一群小弟,有尚在太妃肚子里头的,也有身在襁褓的。宫权交接的不顺,他看着福晋也常常一脸疲惫。过段时日登基大典,后宫也要安排着每日接待命妇、给功臣家眷的封赏恩赐、安排宫殿待遇、迁宫、分权......
苦笑一声。但愿过了这段时间,能好一些。
又想到,这么长时间,都没见过武雪仪。也不知她是不是同福晋似的,忙的憔悴不堪。思索到此处,又笑着摇头。这么个不肯吃苦的娇气包,让她因为福晋分下来的宫权累死累活,她一定是不情愿的。
正想着呢,却听见苏培盛在外头回禀:“武娘娘进了龙眼百合汤,主子......”
胤禛听到,不由一笑。想是她知道自己着急上火,要汤给安神静气的。入自个儿口的点心,她多是亲手煎熬蒸煮的......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