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没错。
单看走廊的布置,三层确实没什么特别之处,还是一样的铜制走廊,一样的琉璃宫灯,一样的厢房门扉…
但是,我总觉得,空气里仿佛有种特殊的气息,若隐若现,就如同隐隐飘来的阵阵丝竹声,好像听得见,又好像听不见,虚妄无踪。
“那边好像有人声。”我随便指了一下,带着墨夷光顺着走廊向前走去。
从外面看霖龙阁,能够看到一座高居二楼之上的攒八角尖顶阁楼,沿着三层走廊走到尽头,我们才发现,这座阁楼原来是一处豪华厢房,跟其他房间的木制抽拉门不同,这间就连门扉窗棱都是纯铜打造,站在门口,就能听到里面琴瑟声声,伴着姑娘细微的娇笑声。
看来有什么贵客在。
我跟墨夷光相视一眼,不用说话,就知道对方的心思——既然来到这里,就算没有发现什么顾氏商团不可告人的秘密,但起码要见识一下,有资格使用霖龙阁三层的贵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吧?
于是他从腰带上抽出一把羊角匕首,用非常薄的刀刃轻轻插入门扉中,稍转手腕,沉重的铜门竟然悄无声息的打开了一道缝隙,足够令我们可以看到室内的光景。
我诧异的看着墨夷光,等回去后一定要好好盘问他,除了做紫军,是不是还有什么梁上君子的兼职…
铜门之内,是一间开阔敞亮的通室,地上铺着厚厚的竹编软垫,上面覆盖着一层手工编织的羊毛地毡,看花色,应该出自城阴山以北的少数民族之手;通室内没有太多家具,似乎这里只是个举行筵席的地方,但四面墙壁用铜水浇铸成各式精美的花纹,即便不需其他装饰,也足够华贵耀眼了。
地中央设置着黄铜炉子,镂花盖子烧得通红,将室内烤的温暖如春,五六个面容姣好的少女或坐或站,有的抚琴弄瑟,有的低声耳语,还有的赤足在地毡上翩翩起舞。
有人靠坐在敞开的窗台上,低声吟唱道:
“……月如钩,黄昏后,柴扉有谁叩?温罢清酒落瑶柱,妙音在,却再无知己。两行泪,红酥手,欲持人何在?九天之外魂飘渺,又顿首,何处悼故友…”
“清音小调。”
墨夷光在我身边声音极低地说道:
“这支曲子如今在月坊可火了,听说上次绮里少爷在黑豳府也唱过…今天总算见到作者啦…”
我并没有注意到他在说什么,此刻,我的眼睛、耳朵,全部的身心,都被那个正在低声吟唱的人完全填满了。
他没有挽髻,披散着如墨般乌黑的长发,却在两鬓尽染白雪,衬着那张倾国倾城的容貌,仿佛雪地中盛开的白莲花,拒人于千里之外,却美得令人心惊动魄…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拿着折扇,轻轻在窗框上击打节奏,微醺般慢慢摇晃着身体,让我开始担心,他会不会从窗口翻落下去。
天很冷,外面又开始飘雪。
但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深衣,衣襟都没有系紧,却丝毫没有寒意,反而将酒杯伸出窗外,像是要将雪水融入酒中,有个身形曼妙的舞女接近他,似乎想将他搀进室内,却被他笑着推开了。
我讨厌他这样的笑容,空荡荡的,好像寂寞的快要死了。
我宁愿他还像从前那般,轻蔑的嘲笑,或者高傲的冷笑…
“谁在那里?!”
突然,背后走廊上传来质问声,我还没来得及回头看清楚,只觉得墨夷光从背后推了我一把,两个人“咣当”一声撞开门扉,跌跌撞撞走进了铜室中!
厢房中的少女们受到惊扰,停止了抚琴和舞蹈,满脸的诧异莫名。
樱梅少主依旧坐在窗台上,风吹起他的衣袂和发丝,却完全没有了刚才那种慵懒的气氛,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用眼角冷冷的注视着我们:
“真是稀客啊…墨夷大人,不知道你突然出现在我的内室中,有何贵干呢?”
听他的问话,我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脸孔隐藏在帷帽的皂纱后面,顿时觉得放心不少,可一想到如今就得靠墨夷光设法脱身,马上又变得担忧起来…
“我?我并没有什么事情要找你啊。”
墨夷光呆呆的看着前方,突然咧嘴一笑,退到了我身后去:“是这位要找你,我是陪她来的!”
心里将这个不靠谱、不着调的紫军骂了千百遍,我听到身后走廊上脚步纷乱,看来死士们已经察觉不对,正在往这边集结呢,再不想办法的话,我这个鹤泽大君的脸面,恐怕今日就要一丢到底了…
把心一横,我低下头,捏着嗓子压低声音道:
“有封信…三年前我写好了,却没来得及送出。今天就想问问,你收到了吗?”
所有人,包括顾五玖在内,听到我的话都愣住了,其他人脸上的表情都是越来越疑惑,但他却越来越苍白,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整个人如风中落叶般微微颤抖着,连酒杯都从指间滑落,掉在了地上。
他嘴唇翕张,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卑下失察才让这两个人混入三层,这就将他们羁押起来,请家主恕罪!”
急匆匆赶来的卫士们呼啦啦在门口跪倒一片,两个膀大腰圆的死士冲上前来就要动手,墨夷光拔出插在后腰上的烟管,左右挥舞,那两名大汉手背上各吃一记,烫的连连甩手!
其他人见同伴出师不利,顾不得请罪了,咬牙切齿得一窝蜂冲上前来,吓得那几个宠姬失声尖叫!
“统统…统统给我住手!”
樱梅少主突然发出了一声怒吼,他就像是被触怒的修罗般逆风而立,面色狰狞的看着自己的卫士们:
“全都滚…全都给我滚开!一个别留!全都滚!”
几乎所有人都没见过他如此动怒,不论是那些身娇体弱的少女,还是武功高强的绿衣死士,当场都吓得面如死灰、嘴唇哆嗦,他们顾不上纠结是不是要将闯入者绳之以法了,当即只恨爹妈少生两条腿,连滚带爬、争先恐后的就往门外冲去!
墨夷光也溜走了,他就像条泥鳅般滑出了门,我连忙跟了上去…
“你去哪里?”
手臂被紧紧攥住,我愕然回头,就掉进了一双熊熊燃烧的眸子里,他稍微使劲,就将我整个人拉进怀中,用力抓着,声音嘶哑的说道:
“…我苦苦等了你三年,刚一见面,就想走吗?”←百度搜索→【69】為您提供更多更全的精彩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