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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相见恨晚(1 / 1)

官仓门前,武则天悠闲地走动着。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她抬头向大路望去,只见从县城走出两匹马来。一匹马上坐的是司仓参军,另一匹马上的必定是宋璟。他三十来岁年纪,中等身材,敦敦实实的样子,穿一身浅绿色的官衣。赤红脸,扫帚眉,黑黝黝的脸上泛着红光。眼睛不大,却闪着笃定的光芒。瞄了宋璟一眼,武则天就喜欢上此人。在她的印象里,这种长相的人,皆是办事执着,追求上进者。

宋璟在官仓门前下马,急急向武则天走来。他想,与太后初次见面,是八年前。当时,天皇在玄武门前召见新科进士,太后也在场。自己其貌不扬,很难给太后留下印象。况且那么多人,太后肯定不认得自己。宋璟快步走来,跪在地上一揖道:“河南县令宋璟参见太后。”

武则天打量着面前的人,欣然问道:“你就是宋璟?”

“正是微臣。”

武则天盯着河南县令,声色俱厉地喝道:“哀家要察看官仓,你却姗姗来迟,不知是何道理?”

宋璟迟疑了一阵,平静地奏道:“太后,依微臣之见,不必多此一举。仓中多出八百石存粮是实,李大人刚刚验过。”

武则天见宋璟回答得模棱两可,深知定有蹊跷。她咄咄逼人地问道:“到底是何原因,你不晓于李大人,难道也想瞒过哀家不成?”

“臣不敢。”

武则天气急败坏地吼道:“到底是何原因,此时不讲,更待何时?”

宋璟用目光扫着太后的随从,觉得不便直言。于是,他一揖央求道:“太后,此地并非说话之地,衙内待茶,微臣细细回禀就是。”

一行人上马,缓缓向县城走去。众人一路走去,见大路旁有块荒地,看上去无边无际,至少也有上百亩。地里没长庄稼,遍地荒草。武则天站住不走了,望着眼前的荒田陷入沉思。见太后一脸冰霜,众人不敢多言。

武则天面带嗔色地问道:“这块地怕有上百亩吧?”

宋璟一揖答道:“太后,确切地说是二百四十亩。”

武则天厉声问道:“这块田地势平坦,临近大渠,旱能浇,涝能排,如何荒了?岂非暴殄天物?”

宋璟长叹一声道:“这是一家皇亲的田地,因地租太高,百姓无力耕种,已荒废多年。此事牵涉皇亲,微臣无能为力啊!”

武则天惊讶地问道:“如此说来,河南县并没均田?”

“尚未开始。”

武则天冲天大怒,歇斯底里地喝道:“均田事大,关乎民生,朝廷多次催促,为何迟迟未动?”

宋璟略躬身一揖道:“均田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哪个敢擅自行动?臣敢断言,洛阳周围各县都在观望,尚无一县行动。”

武则天满怀激情地问道:“哀家欲先在河南县均田,爱卿可敢动手?”

宋璟突然跪下,激情澎湃地答道:“谢天谢地,只要太后作主,宋璟求之不得。”

武则天想,均田之事,各地进展不一,到处都在观望。若在河南县打开局面,全国定然大哗。

一行人一边走,一边说话,不知不觉来到县衙。武则天摒去众人,随宋璟来到后堂。宋璟慌忙让道:“太后请上坐。”

武则天入了正位,心情却难以平静。她不阴不阳地问道:“官仓存粮如何多了?”

宋璟一揖跪下,久久不言。须臾之间,他一脸直率地奏道:“当官为民,是微臣一生的最高境界。臣到任以来,见河南县十年九旱,民不聊生,就打算为百姓修条水渠。修渠就要占地,买地须得花钱。无奈河南县穷,一年所余无几。别的地尚且好讲,那家皇亲的地,要价甚高,臣无力支付。于是,狠着心卖掉了官仓里的粮食。”

武则天声嘶力竭吼道:“宋璟胆大包天。私动官仓是杀头的罪,你不要命了?”

见武则天发怒,宋璟反而笑了。他轻描淡写地奏道:“太后,臣的头不值几个钱,若用吾的脑袋换取百姓的丰衣足食,臣死不足惜。”

他的话虽然轻言淡语,武则天听来却振聋发聩。她感慨地在心里说,敢用性命换取百姓的安乐,真乃国士也!

见太后不言,宋璟又壮着胆子奏道:“臣讲的句句实情。既然犯了国法,臣愿为民赴难。何时行刑,听凭太后发落!”

武则天表面冷若冰霜,心里却腾若鼎沸。她换了一种口气问道:“莫要叼顽,还不从实招来?如今官仓的存粮并非少了,而是多出八百石,你作何解释?”

宋璟神情笃定,一笑答道:“回太后,大渠修成,百姓收成颇丰。臣与乡民商量,每亩田地多收皇粮十斤。如今只是缴了一半,若全数收缴,怕会更多。”

武则天心中暗喜,但闻百姓缴粮多了,颇有怨言。她气极败坏地吼道:“多收皇粮,也是犯罪,不许多收皇粮,一斤也不许多收!”

宋璟垂首答道:“是,臣既然错了,一一退回就是。”

问到修渠的事,宋璟越讲武则天心里越畅亮。她脸色一变道:“宋爱卿,站起来说话。”

“是。”

宋县令讲毕,武则天无尽欢欣。她不言不语,在后堂踱着步子。室内四壁空空,唯有一卷卷书籍放在案头。墙角有一木箱,打开木箱,空空如也,只有几件破旧衣服。武则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唐县令竟然如此寒酸?抬头望去,墙上挂一条幅。这张条幅书法老道,行笔洗练,字里行间有一股大气磅礴的气势。武则天看着,不由诵道:

万木僵仆,

梅英载吐。

玉立冰姿,

不易厥素!

如果说初次见面,武则天喜欢的是宋璟的长相,此时,她更喜欢宋璟的才情与胸怀。武则天不禁赞誉道:“诗言志,歌咏言,好一首咏梅诗!”

宋璟听了,自觉脸红。他垂首答道:“臣信笔涂鸦,不堪入目,有污太后法眼。”

武则称赞道:“言为心声,这是你一心为民的真实写照,也彰显了你对国家忠贞不二的心志。哀家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宋璟闻言大惊,匪夷所思地问道:“微臣愚昧,不知太后找到甚么?”

武则天感慨道:“千军易得,知音难求。哀家欲找一锋利剑,为民除害,今日终于找到了。宋璟。”

“臣在。”

武则天掷地有声地问道:“你曾讲道,只要河南县百姓丰衣足食,即愿献出生命,可是实情?”

宋璟言词凿凿地答道:“在太后面前,臣不敢妄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武则天进一步问道:“哀家问你,为了天下百姓的丰衣足食……”

宋璟抢过话头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武则天平和地安慰道:“哀家不让你死,只让你打破情面,为民请命。不知意下如何?”

宋璟一脸狐疑,不解地问道:“太后的意思……”

武则天意在均田,苦苦找不到合适人选。见了宋璟,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她兴味盎然地问道:“哀家要你舍去情面,为民均田,秉公办事。”

“情面……”

武则天重述道:“公正执法,铁面无私。”

宋璟哼了一声,义无反顾地答道:“死都不怕,臣岂怕丢了情面?”

武则天一阵狂笑,大声唱道:“宋璟听旨!”

宋璟连忙跪下,一揖答道:“臣在。”

武则天神情庄重,一字一顿地唱道:“哀家封你为监察御史,均田专使,领六品衔,立即赴京上任!”

加官晋爵是梦寐以求的事,如若别人,定然欣然领命。宋璟却一反常态,他身子一挺道:“太后,恕臣不能奉诏。”

宋县令的举动,武则天十分诧异。从没遇上过如此反常之人,让他升官,却不愿奉诏?武则天审视着跪在地上的宋璟,心思不定地吼道:“大胆宋璟,竟敢抗旨!”

宋璟无愧于天地,坦然辩白道:“臣并非抗旨,而是疑虑重重。”

“有何疑虑,直言讲来!”

宋璟闪了武则天一眼,迷茫地问道:“太后,臣是罪人。私动官仓,罪该万死。你不杀臣的头,却升臣的职,因此不能奉诏。若从私而论,不杀臣而升臣的职,应当无尽欢欣。但从公义讲,太后主政,一言九鼎,徇私国法,如何服众?”

武则天感激宋县令为自己着想,她不苟笑言地问道:“你有罪不假,可你的行动为哀家指明了一条让百姓富足的生路。若让天下百姓丰衣足食,便是为朝廷立下不世之功。功大于过,岂能不升赏?若不升你的官职,百姓会骂哀家昏庸无能。你可愿哀家挨骂?”

“臣不愿。”

武则天单手一劈,断然喝道:“如此你就立即赴京上任,为民均田。”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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