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纸上用红蓝铅笔勾画的十余个条目,正是一号战车的调校进度。
五周时间,顾行云手下的兵将们拼了命,将散热平衡的改进装置与倾斜装甲都已按着唐邵明给出的精细图样模拟了小样出来。唐邵明读到最后一行,眼睛一亮,指着问道:“这个也造好了”
顾行云点头,掏摸一阵,从皮包里翻出一块瓷片似的白色物事,可不正是先前托他督办的陶瓷装甲。
“如何,可还凑用?”纵是一个多月前已经与顾行云详解从矿材提纯到冶炼这一特殊装甲的整套图纸步骤,唐邵明依旧拿不准兵工厂是否造得出真能顶用的陶瓷装甲。若是冶炼不成,这些个漂亮瓷片便只能与外挂的砂石袋子做同一用途,稍许能改变钉入外装甲的弹片子弹的穿行轨迹。
“岂止凑用。大伙儿都没想到,就这么一片轻飘飘地,挡起子弹竟跟钢板似的硬实!汉阳造打上去就留个浅坑。待装在铁皮盒子里头让野炮山炮轮番轰了,它便是碎得稀烂,护着的内装甲也伤不着几分。”顾行云摸着瓷片上的凹纹,一双黑亮眼睛忽闪了两下,直似要把唐邵明骨头看穿,“算起来这整套装甲直比加了四十毫米的钢板还要结实。唐副官好本事,这方子要是卖出去,可是真个价值连城了。”
“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借花献佛,幸而顶用。”唐邵明叫这谬赞捧得心虚,干笑两声蒙混过去。他十分庆幸先前对陶瓷装甲的来路早有暗示,说是别处的来的机密,问不得也说不得。
这体轻质硬的陶瓷装甲跟欧洲军队素来拼命加厚钢板的路子差异太大,顾行云虽有疑窦,然多次试探唐邵明都应对得滴水不漏,于是他也开始寻思,唐邵明或许真个只是魏将军借来便宜行事的大头兵,便没有刨根问底。
唐邵明见顾行云所说测试效果与后世正经八百的陶瓷装甲并无二致,方才松了口气,默祷这回老天总算开眼助了他一臂之力。“只是这刚玉粉的纯度是越高越好,再低一个百分点,瓷片便防不了枪弹,只能作碗碟用了。”
素来一双青白眼看人的顾行云不爱轻信,只是他亲眼见着用唐邵明的怪异法子造出的坚硬瓷片,又不得不信。“团里使不了这许多碗碟。九成九的纯度,都按你的方子。”
唐邵明刚待与他叮嘱两句,顾行云已然猜着他的心思:“这套装甲的制作方法,除却你我绝无一人晓得全本,其余调校方案也尽数保密。下周与合步楼的谈判,我也得与孔部长和孙团长两位上峰一同前往。至于能砍下多少价码,便全靠这几张纸头了。”
听闻精明似鬼的财神爷孔祥熙与孙立人亲自压阵,唐邵明觉得这回应当吃不了亏。他对谈判砍价这些军人眼里的婆娘事颇有兴趣,忍不住多了句嘴:“这些图纸分几次拿出来,先给尝点甜头,再勾足他们胃口。便是赚不得十几辆出来,也得叫他们按原先的价钱把新货造好。”
顾行云今日心情大好,闻言立时笑道:“结了那恼人的军令状,又给咱省下一大笔银钱,功劳苦劳都在你身。说罢,要什么谢仪?”
唐邵明不及发话,肚子蓦地叫了一声。
顾行云没的官派,在一道废寝忘食地忙活了五个周末,唐邵明也略知他脾性,是以并不客套。“真要谢我?那便却之不恭。若有五斤,不,十斤盆牛脯,我便知足了重生之凤霸天下。”自打魏将军严加控制唐邵明的零碎吃食,他就叫家里红案厨子烹制的盆牛脯想得抓心挠肝。
“男子汉大丈夫,咋这容易改口?”顾行云这回临时起意用的可是自个的荷包,他立马发动车子,一踩油门冲了出去,“说五斤就五斤,休要坐地起价。这就给你买来。”
唐邵明不曾想顾行云说走就走,一把扯住他胳膊道:“不急在这么一会!我那还空着岗。”
顾行云嘿嘿一笑,只管裹挟着唐邵明继续疾驰。“居就在左近,三两分钟办置了,我好交差。”顾行云这车快得比孙立人有过之而无不及,唐邵明劝阻无效,却给玻璃磕了两下后脑勺,终于心惊胆战地从了他。
顾行云没打诳语,果真没开出两三道街口便见到挂着前清贡品盆肉脯招牌的酒家,门口还停了一辆漆黑锃亮的雪佛兰,当是食客的座驾。
顾行云从皮夹里摸出两块银元,与老板买了五斤喷香肉脯。唐邵明一见到肉立刻拔不动腿,自掏腰包又要再叫五斤。顾行云虽说惊异,终于还是替他了了账,看着唐邵明擎了两只大袋喜滋滋地抱回车里。
只是这回顾行云尚未开出半米远,这小车便似遭了锤击,哐当一声巨响,教后头的雪佛兰顶着了车屁股。感情后头那司机生猛无匹,一脚油门便追了尾。
唐邵明身子跟着一震,嘴里咬着的肉脯立时喷将出来,然还没等他缓过神,那后头的司机竟杀气腾腾地抢过来,拦在他们车子前头怒目相向,点着手指教他二人出来。
那司机身架不大,打眼一瞧倒像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子。不过这人大热天压着软呢礼帽挡了半边额头,穿一身怎么看怎么别扭的暗格西装,好似这全套行头都是偷来的一般。
唐邵明皱眉,将那几乎浪费的半块肉脯塞回嘴里,只冷冷扫了一眼那肇事者。这地方在军校附近,他倒十分好奇有什么人撞了军车还敢无理取闹。
顾行云定睛看了一眼那人,怪道是他嘴角竟然抽了抽,面上现出悲戚无奈的苦笑。“唐副官,路遇瘟神,咱俩这回是真个流年不利了。”
唐邵明听了这莫名其妙的嗟叹,终于舍得放下手里的肉干,重又打量起这“瘟神”的尊容。
“南京城有这么句话——唔要神气,小心出门教你碰上孔二小姐。”顾行云分外悲壮地拍了拍唐邵明肩膀示意他一同下车,一面低声道,“管她说些什么咱都应了,赶快送走这尊神。”
唐邵明此时也已认出,这小个子司机正是铁汤池公馆那个性情乖张的小胡子。
话说这孔家二千金孔令俊素来以男装示人,人称二先生。此人十岁耍枪十三飙车,十五岁上还曾在大街上恼羞成怒打爆巡警的脑壳,是朵惹不起也躲不起的剽悍奇葩。
死鬼唐二少的童年阴影也给唐邵明留下了深重的心灵创伤,他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万般不愿地开了车门,与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异人二先生再度遭遇。
果然他刚挪出来,便听得孔令俊叉腰拧脖,扯着公鸭似的粗嗓门对着顾行云狂轰乱炸。顾行云也是有经验的,死猪皮似的面不改色,木然听着孔令俊发飙,拿定主意不与她礼尚往来。
唐邵明慢吞吞把嘴里的肉脯咽了下去,瞧一眼手表,见已经在外头耽搁了快要半个小时。他一想魏将军发觉他擅自离岗的各种后果,不由焦躁起来。
“嗯,这回真是撞得厉害,若要修好少说也要一百大洋。”唐邵明绕着两辆车转了一圈,已经慢慢踱到孔令俊身旁打量着她,似笑非笑说道,“二小姐既然没带这许多零花钱,我们也不与你为难。我这就拨个电话给你父亲,请他老人家接你回去压压惊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病愈,某勉力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