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后对惠帝的话不以为然,冷冷地道:“张氏蕙质兰心,性情柔顺可人,家里更是母慈父贤,皇上对本宫这样的安排有何不满?!”
惠帝气得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都透着骇人的怒气,“她是朕的亲侄女!”
此话一出,窦漪房大惊失色!吕后为惠帝筹谋多时的联姻,对方竟然是自己的孙女,鲁元公主的亲生女张嫣。
鲁元公主是吕后和高祖皇帝唯一的女儿,正是惠帝刘盈同母同父的亲姐姐,嫁给了原来的赵王张敖。高祖九年,担任赵国相国的贯高意欲谋反、行刺高祖皇帝的事情被揭发,张敖受到牵连被剥夺了诸侯之位,贬为宣平侯。
赵地丰厚富庶,高祖皇帝便顺势将此地分封给自己最钟爱的三儿子,戚夫人所生的刘如意。从此以后,戚夫人和吕后的关系更加剑拔弩张,吕后视赵地如同眼中刺,恨不得将它连根拔起。
七王子刘长的母妃赵姬本来是鲁元公主府上的一名舞姬,因为姿貌出众而被张敖献给了高祖皇帝,无奈有幸诞下麟儿却无缘母亲子贵。贯高谋反的事情一出,赵国上下高官贵胄除了皇帝的嫡女鲁元公主以外,全部连坐入狱。张敖自身难保,赵姬有孕在身也枷锁入狱。
鲁元公主生性惠慈,为了丈夫和赵姬的事情是日夜奔走,向吕后苦苦相求,甚至还不顾自己公主的身份,跪求审食其的帮忙。奈何那时正值后宫内吕后和戚夫人的争斗处于最激烈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人愿意理会一个小姬妾的生死问题。审食其对此事不闻不问,不屑一顾。
万念俱灰的赵姬在狱中生下了刘长,转身就自尽身亡。高祖皇帝闻信之后,想后悔也来不及了,便下令释放张敖,并让吕后将襁褓之中的七王子收养于椒房,以母仪待之。至此,贯高叛乱一事才告一段落。
经历此事以后,鲁元公主在高祖皇帝和吕后的心目中更多了一份怜惜,而这份怜惜让她能够在刘氏皇室和吕氏外戚实力之间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窦漪房默默地想,吕后口中所说的张氏,想必就是鲁元公主和宣平侯张敖的女儿张嫣吧。
难怪惠帝如此愤怒,因为张嫣不仅是他亲姐姐的女儿,和他同一血脉的亲侄女,而且她今年甚至尚未及笄,年仅十二岁!
虽然说古代女子早婚,但未及笄就婚配的亦是少见,更别说这样的婚配无论放在哪一个朝代,都可以称作乱伦。惠帝已贵为天子,怎么忍受得了这样无理的安排?!
常满朝立于殿角的窦漪房作了个手势,警告她不要多管闲事。窦漪房赶紧乖乖低头,却不忘竖起小耳朵继续关注吕后和惠帝的一举一动。
“张氏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身体里流着的是我们吕家和刘家的血。让她来为你母仪天下,才能保证吕氏能和刘家共享荣耀,在大汉立有万世不灭之势!”吕后很清楚自己儿子软弱的性格,万一皇后之位落到外姓人的手里,难不保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戚夫人的出现。
她不能让任何人再有任何机会震撼她和吕氏在大汉国的地位,谁都不能!
惠帝大步向前,一把捉住了吕后的手臂,温和的五官在怒气之下已经扭曲,“母后这是逆天而行,是会遭天谴的!朕是天子,朕的话就是圣旨!朕说了不会娶张嫣,就不会让她踏入后宫半步!”
吕后倏地地转过身来,反手就往惠帝的脸上狠狠地扇了过去,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划破静夜,连烛火都晃动起来,五指掌印清晰地现于惠帝的脸上。常满和窦漪房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饶常满在宫中伺候这么多年,都还没见过太后怒掴当今圣上的情景,更不用说窦漪房这个刚搭直升机上来的小菜鸟了。
哇塞!窦漪房只恨自己穿越到汉代来手中连个手机都没有,不然的话,学狗仔队把现在的情形拍成小视频转发上网,铁定能占据长安头条首位!
惠帝的话让吕后怒不可遏,“戚夫人和刘如意蚕伏在宫中等着东山再起,你父王留下来的那些王子对皇位更是虎视眈眈!天子?!你这一声朕的称呼,是本宫用了多少心力才给你争回来的!凭你的一己之力能保得住吗?!”
惠帝没有想过母后竟会对自己动手,一手抚着肿痛的脸颊,直挺的背在吕后凌厉的目光之下渐渐软了下来。
吕后并没有放过他,瞪着眼,鼻孔喷气,眼神几乎要射出火花,“先帝削藩,铲除异性诸侯,甚至连自己的命都赔上。刘氏天下岌岌可危,要是连我们吕家的势力都被削弱的话,血染东宫的只会是我们母子二人!”她步步逼近,惠帝步步后退,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会不会有天谴,我吕雉从来不惧!只要能保得大汉千秋万载,要我一人入魔又何妨!”一声厉喝震四方,吕后往前再进半步,惠帝双腿一软,竟跌坐在地上,惶然不知所措。
吕后站在寝殿的中央,头上的凤首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正在激烈地摇晃,在烛火的映衬下和她的目光一般有如利剑犀利。反观跌坐于地的惠帝在母后的训斥下,撑住地面的手甚至还在微微地颤抖着,就好似待宰的绵羊在屠夫面前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来人!”吕后高声唤道:“皇上日理万机,身体不适,让宫人恭送圣上返回长乐宫休养。明日召见礼部,共讨皇帝大婚之事!”
“诺!”三四个在外静候的宫人急步而来,将瘫软在地上的惠帝扶起,一路护送返回长乐宫。直到步出寝宫的时候,惠帝还处于惊吓之中,没有缓过神来。
惠帝大婚一事,已经是铁定的事实,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吕后立在原地,僵硬的身子久久不动,只有胸口有力地上下起伏,可见怒气分毫未散。常满和窦漪房也不敢乱动,侧立于殿角静候。
忽然,脚上传来熟悉的疼痛,吕后闷哼一声,人就往后倒了下去。窦漪房眼明手快地冲了上去,究竟身子娇小,纤弱的双臂勉强接住了高大的主子。常满正想唤人前来帮忙,却被吕后挥手阻止。
“无须惊动他人,本宫没事,只是腿疾犯了。”她忍着痛,但声音明显已和往日不同。
“可是炜疾忌医,只怕对娘娘的病情损而无益。”常满忧心主子,左右为难。
吕后声线又高了三分,“难道这点小痛就能把本宫打倒不成?”想当年在楚地落在项王手里为质的时候,多艰难的日子她都熬了过来,现在更不可能被这样的一点小痛打倒!
“可是……”常满急得满头大汗,不知如何是好。
窦漪房隔着宫服,轻轻地碰触吕后的小腿,只觉那里的肌肉紧绷,僵硬不舒,明显是操劳过度的迹象。她鼓起勇气说道:“奴婢斗胆,请常公公让人用当归、熟地、炮姜、细辛以高温煲煮,用一尺高的木盆盛来,再配上软布数张,奴婢可为娘娘分忧。”
常满问道:“丫头,你有办法?”
窦漪房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点了点头。吕后瞧了她认真的小脸半刻,凤首一点,让常满照着办了。窦漪房和常满两人合力,将吕后扶坐到床榻之中。
不一会儿,药汤和软布都按窦漪房的吩咐送了过来。她把两个软枕放在吕后的左右两侧,使她可以舒服地安坐其中;接着跪坐在床边上,为吕后脱下靴袜,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脚置于药汤之中。
药汤温烫,吕后忍不出缩了回来。窦漪房握住她的脚,舀起温水滴上脚背,让皮肤慢慢地适应药汤的温度,同时开口解释道:“娘娘操劳过度,血气不通,腿上的肌肉僵硬劳损,才会有刚才乏力疼痛、不支倒地的情况发生。当归、熟地、炮姜、细辛都是行气活血的药物,以其煲煮的药汤浸足,配以热敷按摩的手法,能够舒缓腿疾,活络血气。”
说着,便轻轻地再次将她的脚放入药汤之中。带着药香的氤氲弥漫出暖意,吕后紧绷的双腿在窦漪房的按摩底下渐渐松了下来,脚底下的揉捏力度轻重得宜,让她忍不住舒适地闭上了眼睛,脸上的神情也柔了下来。
常满在旁含笑点头,心里默默又为这乖巧的小女孩加了分。这小丫头娇小玲珑,心思更是灵巧剔透,烁烁的眼神中总好似带着高于自己年纪的懂事和沉着。
过了好一会儿,吕后已经放松地半依在软枕上,红唇轻启对窦漪房道:“这也是你从书上学来的?”
窦漪房点头回道:“奴婢的父亲藏书甚多,其中不乏从各处搜集回来的医书。奴婢家穷,父母早逝,便常读这些医书也算是聊表对父母的哀思的一种办法。”其实,这不过是她参照现代沐足的活血套餐依样画葫芦而已。窦漪房暗自祈祷自己的圆谎的话没有破绽,眼睛低垂,不敢看吕后或常满一眼,假装认真地一心一意为主子按摩推拿。
“你爱看书?”吕后轻柔地问道。
“书中自有颜如玉。文字是智者的传承,书篇是慧者的领悟,阅览卷册让人仿若置身于大智慧之中,或若步行千里,览尽人间美景;或若广交豪杰,尝尽世间百味。”
吕后看着她一本正经的小脸,不由得掩嘴轻笑:“这话说得好似一个大学究似的,还真像个女太傅。”
常满见主子心情转好,也跟着轻松起来,“娘娘,您瞧这丫头说起书来的那个样子,像不像鲁元公主缠着你要去天禄阁看书册的模样?”鲁元公主爱阅书卷的事情在长安城无人不晓。
一提起公主的名字,吕后的脸色又沉了下来,常满自知失言,脸犯尴尬,也不知怎么接下话才好。寝殿里的气氛一下子又沉重了下来。
窦漪房连忙圆场,“奴婢家那点小小的书卷,怎敢与未央宫的天禄阁相提并论!”说起天禄阁,小眼珠子一转,又借势说道:“天禄阁藏书之丰富,奴婢在乡间亦有耳闻,只可惜未能有幸前往一览,否则的话,奴婢还能在里面多查看查看医书经卷,或许能找到更多能舒缓娘娘腿疾的办法。”
她的话提醒了常满,“娘娘,小丫头说得对。既然我们不方便找御医所的太医来为您诊治腿疾,让她去天禄阁查阅医书,或许能像现在这样自学到点学问来。虽说不能治本,若能为娘娘治标也是好事一桩。”
窦漪房强忍住往上挑起的嘴角,心中窃喜:这个坑爹的常满终于有了说人话的时候了。
吕后眯起眼睛,思索了半晌。天禄阁不过是个藏书的地方,既没有政治机要,更不可能有什么私相授受的事情发生,放一个小丫头进去实在无关痛痒。
她应了一声,道:“那就让小丫头去吧。”
“谢娘娘恩典!”窦漪房兴高采烈地谢恩,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为自己小计谋的得逞而暗暗自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