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男人身体瞬间绷直，眸光急剧一缩，他定了好久，似乎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嘶哑的声音嗡嗡作响：“清苑，看到你好好的，我也放心了。”
他的白发在空中微微飘荡了几丝，清苑也是一声暗叹，虽是久别重逢，心中都是欣喜之情，但时过境迁，这百来年的时光已经改变了太多太多。
清苑将药长老扶到另一间卧室里休息，回来后转身给林立倒了一杯茶，随着他嘶哑黯然声音的缓缓传出，终是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原来那名唤作林水的女修不是别人，正是林立的师尊！清苑到现在都还没能够忘记，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冷冰冰的女子，还有林立那时不算好看的面色。
“我刚进清尘山之时，阿水她对我甚是严厉，每天除了修炼、授课以外，还要我砍柴烧火，做些灰衣弟子的粗活。我当时年轻气盛，每每想起总有一股恶气，偏生她像是存了心和我作对一般，我越是愤愤，她便越是百般刁难于我。那段时日，我真是对她恨之入骨，想起她便恨不得将她撕个粉碎。直到有一次，她带我们几个弟子出去试炼，我一时大意，竟受了重伤，险些丧命。那段日子，她一直在身边细心照料我，像……像我母亲一样，我竟然没发现她是这样温柔，这样美丽。从那以后我便开始放下介怀，试着努力做到她要求的那些，每日做着灰衣弟子的苦活累活，心中竟然已经毫无怨言了。到了后来，我心境突飞猛进起来，我才明白她当初的良苦用心。我一直过得顺风顺水，连筑基都没费多少心力，心境难免跟不太上，阿水她这般对我，其实只是要磨练我的心智而已。可从这以后，我又有了一个新的烦恼，我……爱上了阿水。”
“那她，对你……”
林立的眼中闪过一抹柔情：“没错，久而久之，她对我也超出了普通的师徒之情。虽然不伦，也很难以启齿，但事实上我们，相爱了。
“我记得我父亲曾经跟我说过大道无情这四个字，可我知道这是他的道，而不是我的。我悟出的道，总是有情的。对林家宗，我有情，所以一心想要报仇雪恨。对你，我有情，所以一直惦记着你，对你的死耿耿于怀。对阿水我有情，所以现在才会这般痛苦。对父母，我有情，所以知道他们被魔宗折磨得自爆金丹而亡之时，我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险些被魔宗的人发现身份……直到今天我都是悟的有情的道，而非无情……但想来父亲说的应该不假，我现在方才明白有情的道，太难走了，每一步都兢兢战战、瞻前顾后，但我不后悔。可是清苑，我却愿你不要走我的老路……因为，真的太累了……”
清苑默然，看着他饱含沧桑之意的眼眸，迟迟不语。
他静默了片刻，开始讲述起和魔宗三太子的渊源：“世界上还有一人，和我一样疯魔，那便是他。三十年前，他兴致勃勃地乔装前来看望阿水，却发现了阿水已非完璧之身，顿时勃然大怒，只恨恨对阿水说道‘既然你违背了当日的誓言，那么我也无需遵循。’而后便开始了疯狂的虐杀。阿水深知他品行，那日之后便要我偷偷溜走，自己却孤身一人去了魔宗，但那人已经被激怒得没有了半点理智，又怎么会放过她放过林家宗呢？阿水，我的阿水，你太傻了……。呵呵……
“我自毁容貌、声音，自废金丹，混入魔宗，从头来过……只为救出我父母和阿水，从此浪迹天涯。可还没等我站稳脚跟，便传来我的父母……已然双双陨落的消息。此后，我发了疯地修炼，修为突飞猛进，于十年前结丹，五年前打败结丹顶峰高手，夺得了七十二修罗中的煞修罗这一位置，在魔宗算是有了一定地位了吧。……可是，任凭我怎么打听，直到现在也没有阿水的任何踪迹。
“魔修本是速成之道，只要肯努力，进阶之路简直轻而易举。但魔宗之人个个皆残忍好斗，稍不注意便会命丧他手，我有好几次都险些……现在终是顶过来了。我现在才结丹期而已，在魔宗根本不算什么，可我有的是时间和他们慢慢耗！……我知道前路漫漫，必定还会更加坎坷，但我定不会放弃阿水的，直到我死的那一刻。”
清苑叹了口气，她没有林立这般重感情，爱情更是从来没有过的东西，所以的确没有他所言中的那些困扰，但很是理解。便静默了片刻，而后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个小巧的丹瓶。
“这是？”林立不明所以。
“魔骨丹。”清苑伸手递给他。
林立大吃一惊，“魔骨丹？！”他的手有些颤抖，“这就是魔骨丹？”说着，便要打开丹瓶。
清苑连忙制止：“不要打开！这魔骨丹古怪得很，香味太蛊惑人心了，我炼制之时亦差点着了道，丧失心智。”
林立深吸一口气，不客气地将其收入怀中，回头却问道：“清苑，你怎么会有魔修的至宝——魔骨丹呢？魔骨丹的丹方很是难求，炼制更是不易。”他往药长老的方向看了一眼，放低了声音，“当初魔宗的人正是强迫药长老为其炼制魔骨丹，吃了数次闭门羹之后，这才恼羞成怒，开始加倍折磨他。哎……”
清苑的心中又是心疼了下，而后才缓缓将马正的事情和盘托出，又道：“我给你的这瓶魔骨丹一共有十一粒，是我当时一粒一粒攒下来的，应该对你有些帮助。”
林立点点头，慎重收好：“的确有很大的帮助，谢谢你，清苑。”
清苑摆摆手，表示不介，末了，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将魔骨丹的秘密告诉了林立：“其实，这十一颗并不算真正的魔骨丹！”
“真正的魔骨丹，还需要一味药剂，那便是炼丹师的肉体。当日马正便想让我用身体替他炼制一颗真正的魔骨丹！”
林立双眼一缩：“……真正的魔骨丹……”
清苑点点头：“真正意义上的魔骨丹，能够让马正这样的筑基修士，直接转化成魔宗结丹期修士。这样，你应该能明白其内含有的魔性……到底有多强了吧！”她看了眼若有所思的林立，拿出一枚玉简道，“这是丹方，拿着吧，或许以后会有用的。”
林立接过丹方，刚要说话，便听见清苑面色一沉：“外面搜索的人更多了些。”
林立带她前去里屋，又叮嘱她：“尽量隐匿气息，那边交给我来应付便是了。”虽是这样说，可面上并没有丝毫轻松的意思。
清苑知道，她二人正道的气息太过明显，如此天罗地网般的搜索，终会被发现的。
“孔雀，你能帮我隐匿气息，那药长老的气息能不能帮他一起隐匿了？”清苑忽地想到自己还有这个法宝。
没过多会儿便听得孔雀懒洋洋的声音不屑地响起：“哼，我帮你隐匿气息已经够辛苦了，还要帮你那什么药长老隐匿？我吃饱了撑的！”
清苑听他这样一说，反倒放下心来，欣喜道：“这样说来，是可以的？快快，好孔雀，帮我下！”
孔雀大怒：“你想要累死我啊！”
……
这样过了两日，魔宗上下非但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愈加频繁地巡逻了起来，想要从这样严密的阵网之中逃出，并不大可能，好在清苑隐匿了二人的气息，林立这儿倒也算安全。
林立见丝毫感觉不到这二人的气息存在，心中虽疑惑，但也没多问。他们修真之人，谁又没有点秘密，谁有没有些不为人知的机缘呢！
在清苑的照顾之下，药长老的精神倒是一日比一日强，只不过灵魂已经被灼烧得残缺不堪，神识和灵力都无法放出，也许正如他所言，……成了一废人。
几日过去，他的脾气越发古怪起来，常常对清苑和林立二人冷眼以待，亦经常发脾气地将恢复身体的丹药吐出，面色阴沉，语气阴阳怪调。
清苑知晓这是多年来饱受折磨，加之灵魂残缺不堪的后遗症，丝毫不以为怀，同时待他越发好起来。
前两天不知怎地，药长老一觉起来便一顿脾气，两条好看的剑眉拧成了一团，“我们为何还不走？莫非你怕了，想将我交出去？哼！也是啊，反正我就一个废人，交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
清苑好生解释道：“师父，这些天魔宗戒严，我二人现在出去，怕是逃不了的。林立正在想办法，等想到一个安全的法子便可以出去了。”
药长老冷哼一声：“哼！安全的法子？最安全的法子便是杀了我！”他面容冷冷，原本英俊的脸庞上满是煞气。
说完，将里屋的门狠狠一关，声音闷闷地传了过来：“不要来打扰我！我现在看到你在我眼前晃悠，就一肚子气！”
清苑心中苦涩起来，更是有种难言的失落之意。师父虽然生性倨傲却十分善良，为人处世看似冷淡，实则热络。当初心中笃定她筑基无望，却依旧不放弃地给她炼制了两颗上品筑基丹，只为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
向来高洁风雅的师父，她的师父……他到底受了多大的罪，才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啊！
往后十多天，他都不曾开过门，清苑求也求过，假意骂过，但他都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好在不消像凡人一般需要五谷，最后清苑无力了，倒也随他去了，只一门心思关心着逃脱的法子。
林立每天早出晚归，却从没带回来什么好消息，二人面色也愈发沉闷。
直到数日之后，清苑忽地听到一声闷响从里屋传出，而后感受到一阵有些熟悉的灵气波动。
清苑缓缓回望，一种不祥的预感慢慢爬上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