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的前一晚,楼钊熠坐在灯火通明的厢房里,他腿边靠着葚儿。
两个人静静地都没说话,很久以后,他揉着她的脑袋,轻声道:“我要走了。”
她睁开了眼睛,站起来凝望着他,深深的凝望。
外头的承晔已是来敲门,“王爷,明日的时辰不能误了,您需得从宫里出发才行,现下就快些走吧。”
楼钊熠淡淡地应了一声,走上前,抱住了她,轻轻嗅着她身上那股浅淡的清香,低声道:“就今日一晚,一晚过后,我亲自来接你。”
“好。”她淡笑着点头,回抱住他的腰身,闭上了眼睛。
良久,她松开他,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查看了下,便是从袖口里掏出一把玉质梳子,执起他的一缕秀发轻轻梳着。
“钊熠,你是最棒的,我以你为豪,以后的路你会更加难走,但我相信你。”
他眼神定定地瞧着她,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肢,在那嫣红地唇瓣上轻轻落下一吻,点点头。
“嗯,我会的。”
他转身走到门口,即将开门的时候,身后的葚儿叫住了他。
回身看过去,就见她缓缓跪在地上。
“现下只有我们两个人,等以后想要叩拜你,就需要在很多人面前了,你知道的,我胆子小,做不太出来,现在就恭喜你吧。”
原本要走过来相扶的楼钊熠在听闻她的话后,便是顿住了动作,站在那里笑看她。
他的嗓音有着淡淡地愉悦,双眸满是柔情地凝望着她,“就这一次,往后我都不会让你再跪。”
她闻言,有些苍白地脸上挂着淡笑,便是半垂着眸子,开始了漫长的三拜九叩。
行着标准地叩拜礼,她双手高举过头顶,挺直着脊梁,眼神直直望着他,语调轻柔恭顺。
“皇上万岁……”
二拜的时候,她彻底将身子俯低,嘴里低低道:“皇上万岁……”
三拜时,她抬起头来,冲着他灿烂一笑,又是叩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整整三拜九叩,做完后,她扶着桌子站起来,笑着道:“去吧,别误了时辰。”
“嗯。”他揉揉她的脑袋,转身带着承晔走了。
听着那脚步声走远,她一个人静默着坐了半天,然后去梓炀和梓姝的房里看了看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睡得正香,刘嬷嬷守在床边也是深睡着。
她走上去细细描摹着两个孩子的小脸,逐渐地泪流满面。
害怕吵醒他们,她赶紧捂着嘴快步走出去,回到房里后,将房门一关,便是靠着门板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此时,外头爆出了璀璨地烟花,一阵阵的亮光闪过,这么远的距离,声音隔得小,但是却将整个屋子照耀的甚是明亮。
她抱着腿坐在冰凉地地下,哭了很长时间,等所有眼泪全都流干后,她慢慢地走到一处架子跟前。
那里是分隔了好几个的格子,其中一个格子上摆放着一个有脑袋大小的青瓷瓶,她抱着那瓷瓶来到桌前坐定,然后给自己到了一大杯水。
揭开瓷瓶盖子后,将里面红彤彤地朱砂抓了一把出来,融进了水杯里,开始一杯接一杯地往肚里灌。
朱砂喝的少了不起作用,而且发作时效也特别长,她便是不停地抓朱砂进杯子里融化,直到一壶水全都喝完,她才停下来。
垂首看去,瓷瓶里的朱砂还有很多,她又抓了一把,干涩涩地往嘴里送,没有水融化,就一口口地往下咽。
这时候,外头的烟花是最繁盛的时刻,她脸容一片淡然,眼底里是世上最清明,澄澈的神色,听着窗外那爆响的爆竹声,她微微而笑。
继续抓起朱砂往嘴里送,直到瓷瓶开始见底为止。
算着时辰,她觉得差不多了,然后将瓷瓶地盖子重新盖上,放回了原处,走过去将门关上,然后在里面把插栓落下。
便微笑着走去了床边,脱掉鞋,合衣躺下,盖上被子,睁着眼睛等着朱砂的时效发作。
大年初一,举国欢腾,鞭炮齐鸣,人们又是欢喜地过年,又是在庆祝新皇登基,可谓是双喜临门。
楼钊熠从三朝元老何太公手里接过了代表着皇帝至高象征的九龙戒,戴在了手上,然后开始了漫长的加冕仪式。
之后是登基仪式,还有祭天仪式,最后是授印仪式。
他身穿五爪金龙六尾羽翼龙袍,明黄色的衣裳映衬的他整个人都像是天神下凡,身姿站的笔直,脸容冷峻深沉,一步一个台阶地慢慢地走了上去,身后全都是朝臣,无数双眼睛瞧着他,待他踏上最后一道台阶时,臣子们俱是跪下来,齐齐高盛唱喝吾皇万岁。
身旁皇后的位置是空的,他的身后只跟着一个脸生的太监。
在不显露失态的动作下,他用余光扫视了一眼自己身旁的位置,唇角逐渐地浮现一丝温和地笑意,等自己安定下来,彻底平定朝内外,扫平一切后,就是接她上来与自己共同并肩的时机。
当祭天仪式完成,实际上,其实就代表着一切尘埃落定,授印仪式需得另觅良辰吉日才能传授,一国印玺代表着国家所有威严的象征,是荣辱兴衰地命脉,传授起来不可儿戏。
朱砂的时效慢慢地发作了,却是已经到了第三日的中午。
这两日,葚儿一直听着外头的动静,礼炮和鞭炮齐鸣,震天的一片响动中,她知道,那个人终于如愿以偿。
而自己,也到了最后的时刻。
她感觉手脚开始麻木起来,逐渐地,胸口出现闷痛的症状,眼前也是花麻了一片,看不清东西了。
嘴边有什么东西在冒出来,她挣扎着伸手摸了一下,费力地去瞧,才看清楚,是大量的白色泡沫,带着一股子浓烈的丹砂土腥味。
这个时候,门被大力地一脚踹开,紧接着就是人影憧憧,她看不清是谁,感觉很累,头晕目眩地想要闭上眼睛。
身体却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在了怀里,那个男人闷痛着嗓音,失声惊吼,“葚儿!你睁开眼睛!听话,睁开眼睛!”
他的嗓音严重失斜,全然不似平日里的冷静淡然,生平第一次,永远面无表情的神色出现崩裂,真真正正地从他眼底出现了惶恐和骇然。
他一直摇晃她,看着她不断地口吐白沫,纤长地睫毛慢慢地盖住了眼瞳,一张深隽地面容便是彻底失了血色,惨白惨白地。
“葚儿,你醒过来,有什么话你睁开眼睛后我们好好谈好吗?”他放软了嗓音,语气都下意识地低弱下去。
耳畔一直有个声音在呼唤着自己,她费力地睁开眼睛,看不清楚,可是那轮廓就像刻进骨血一样,想忘也忘不掉。
“钊,熠……”
他神色溢满巨大地惊喜,转而便是痛苦怒然地瞧着她。
眼底都是猩红色的,他茫然失措,只是抱着她,整个人有着疯狂地压抑,跟她吼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不是说了吗,就等我一晚,就一个晚上,你为什么不等我!”
她听着便是淡淡笑起来,左脸颊有一个清浅地梨涡闪现,无力地摇头,“不,不想,不想等了……”
身体里的疼痛在加剧,她感觉浑身每个细胞都在撕裂,嘴巴里冒出来的白沫子越来越多。
楼钊熠恐惧地看着她这样,下意识地给她擦那些白沫子,可是却越擦越多,大量的白沫顺着他的指缝慢慢滑落在她衣领子里。
他深隽地面容都是骇然惊恐的,望着那些白沫,低声怒吼,“你为什么不听话,你为什么不给我时间,就一个晚上啊!”
“你从来……从来都没,没想过我……心里,心里到底想要什么……”她费劲地笑了笑,“一直都在,在,强加我……你的,你的意愿。”
眼看着她逐渐地歪了脑袋,他身子惊慌失措地剧烈抖动起来,忽然狰狞着脸色,对着她吼道:“你要是敢睡过去,我就让梓姝梓炀两个孩子给你去陪葬!我说到做到!”
对于他的威胁,她早已司空见惯,只是淡淡笑了笑,“随,随便你……”
她是想过梓姝和梓炀两个孩子的将来的,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从生下来伊始,楼钊熠就从来没有给过他们一丝的承诺,他不会将她的两个孩子公之于众,就让他们两个像腐烂发芽的土豆一般,在不见光的土壤里生长,进不了宗庙,入不了族谱,永远都是庶子的身份活着。
明明她是那个作为嫡妻光明正大嫁给他的,到头来,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与其在将来让长公主折辱了她的两个孩子,还不如就这样的结局也是好的。
他彻底怔住,孩子都已经拴不住她了,他还有什么办法能留住她。
他抱着她一路狂奔,路上的行人俱是纷纷注目回头,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就这样死死抱着她,在路上旁若无人地飞奔着,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失魂落魄地茫然,只知道,带着她远离这里,如果可以,立刻飞回林桥镇也行。
“葚儿……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我都没死,你不能就这样死掉!”他低声哀求她,发了疯般四处乱钻,慌不择路,差点一头撞在一处砖墙上。
“你知道吗,我想给你名分的,从来是都要给你名分的,只是需要时间!”
他猩红着眼睛,脚下绊了一跤,就这样死死抱着她,滚在了地上,胳膊上擦破了一大块皮,鲜血顿时涌出来。
“我问过你很多次,你,从来都不,不回答……这句话……你,你说的,太迟了。”
这个时候,嘴角有鲜血慢慢地溢出来,白沫子伴随着刺眼的血迹,让她整张脸都是苍白的,她费力地睁开眼眸,这次真的看清了他的面容。
见他脸色灰败,猩红着一双眼眸,眼底满是绝望。
她回光返照似得温柔地笑了,抬起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颊,道:“如果你觉得要做些什么,就帮我把我娘的骨灰带去林桥镇安葬了吧,左右她都是因为你的原因丧命的。”
“钊熠……”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轻声道:“认识你,是我之不幸。嫁与你,是我之悔恨。背叛你,是我之不愿。离开你,是我之不舍。若有三生,望君长命百岁,与妻儿白头偕老。”
话应刚落,便是微笑着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