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葚儿只觉得做了一个冗长又闭塞的梦,等她清醒过来时,已是有一种身在外物,精神飘忽不定的错觉。
眼眸还是很沉重,她努力深吸几口气,抖动着纤长的睫毛慢慢地睁开眼睛。
还没看清周围环境,耳畔便是传来一声轻笑,紧接着,一只微凉的手碰了碰她的额头。
“你醒了……”
男人的声音低沉有力,身上那股清冷气息淡淡地包裹着她,使得她瞬时便是脑子清明起来,去看说话的人。
他的一双眼睛在黑夜当中炯炯有神,正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她想说话,可是话到唇边,却发现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嗓子干疼的厉害,像火烧一样。
楼钊熠给她递了一杯水过去,轻笑地看着她。
头昏昏沉沉地,她接过水便是着急地咕咚咕咚喝光,然后就准备下床。
“做什么?”他只是看着她,并没有阻拦的意思。
“我,咳咳……”葚儿刚想说话,可是话一出口,嗓子便是一阵剧痛,她顿时住了话头,捂着嘴咳嗽起来。
没想到自己病了一场,居然这样严重,她还惦念着她的梓姝,病还没好全,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想要去看看梓姝。
“她被我送回了荣王府。”楼钊熠淡淡垂着眼睫,轻声道:“你昏迷了六天,梓姝无人照料,我就送回去了。”
盯着他的眼睛,葚儿感觉胸口有一股火再熊熊燃烧,她不相信他说的话,昏迷六天也许是真的,可是梓姝不可能无人照料,司马玉将两个孩子视如己出,她病了后不可能忽略梓姝不管,一定又是他用来威胁她的手段。
只是她的梓姝刚刚才开始说话,才喊了她一句娘亲,自己便是见不到了。
她逐渐红了眼眶,忍不住从床上跳起来,赤着脚跑到他跟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裳,便是厉声嘶吼,“你有病是不是!把梓姝还给我!”
葚儿的眼眸盈如秋水,几乎瞬时,便是落下泪来,她感到心慌意乱,梓姝不在自己身边,她觉得天都黑了一半,若是梓炀也被他弄回去,自己会死的。
“钊熠,梓姝因为受了刺激,一直不会说话,前两天,她好不容易说话了,你把她还给我好吗?”她放软了语气,开始哀求他,“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才能把梓姝还给我?”
她昂着脑袋,原本雪白莹润的脸蛋此刻更是苍白失血,那小巧的唇瓣便是愈发被反衬的嫣红纯秀,他垂眸凝视着那双抓着自己衣服的小手,骨节分明,根根似青葱般很是好看,便是连那十个指甲,都是粉嫩粉嫩地。
“她会在那里生活的很好。”他淡淡地说道。
一听这话,葚儿唇角便是浮现几丝冷笑,“生活的很好?你明明知道那里有长公主,还要把她送回去!”
楼钊熠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双深黑的眼眸深处泛着冷光。
“不会的,她已经不成气候了……”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瞧着葚儿,见她苍白着脸蛋,温润如水的眸子里却氤氲着诧异之色,便是面无表情地将她抱起来,放在了床榻上。
原本以为他会走人,葚儿便是盖着被子侧过身躺下,然而还没等她被子盖好,身旁的位置忽地凹陷,清冷气息便是淡淡地传来,她莫名地身子僵了僵,背对着他不敢动。
她的头还有些昏沉,脑子里却高速运转着,思考着他方才说过的话,他亲口说的,长公主不成气候了,虽然他说的不多,但是葚儿还是感觉到,在不久的将来,暴风雨将要到来。
他躺下便是不动了,整个人平躺在外侧,甚至连小动作都没有。
葚儿不禁转过身,就诧异地发觉,他已经放平呼吸,睡着了,细细一瞧,才发现,他的眼帘底下,有一层黑色,透着些许疲惫。
她静静地凝望着他,男人的侧颜即便是在睡着,也是紧绷着的,放佛睡梦中的精神,都在一直绷着,没有丝毫放松。
翌日,天还没亮,葚儿便是已经清醒,她翻个身伸手摸了摸,身旁已经一片冰凉,仿佛昨夜的那人就是个幻象,若不是桌上那个空杯子,都让人会以为,昨夜的事情没有存在过。
她从被子坐起来,感觉身子已是好多了,便是打量这间屋子,见四周陈设清新雅致,桌椅板凳俱是用竹子做的,垂着的幔帐也是翠绿翠绿地,地上最中央还摆放着一个大大的香炉,里面正冉冉升起一股清香,她闻了闻,感觉是一股清淡地花香,很是熟悉。
仔细想了想,她便是想起来,康婉如的身上有一股子这样的花香,因着她家里长年种着花花草草,她的身上也是沾染了花香气息,葚儿倒也留了个印象。
她这正想着呢,康婉如便是急匆匆地端着一个托盘进来,见着她醒了,清丽地脸蛋上便是浮现惊喜,将那托盘递给身后的仆人后,便是奔到跟前,将她上下细细瞧了一遍,才是松口气般地道:“葚儿,你终于醒了!”
“你怎么在这里?”见果然是康婉如,葚儿也是感到又喜又惊,将她打量了一边,见她下巴上有了些软肉,便是心下安慰,看来万宗明待她很好。
“这里是宗明在后梁的院子。”康婉如便是将经过大致给她说了下。
她前几天早就跟着万宗明过来找过葚儿,可是他们迟了一步,后脚刚从王宫出来,结果司马玉前脚便是带着葚儿找了楼钊熠,再然后,便是一直没有见到葚儿,听说被司马玉带去了别的地方瞧病。
直到昨日下午的时候,她才从万宗明口中得知,葚儿被司马玉送回了家,她便是赶紧和万宗明将人接了过来,一直到今日早晨,葚儿才算是醒来。
听完她的叙述,葚儿便是垂了眼眸,没有说话。
康婉如见着她神色还是有些苍白,便是招手让那仆人将药端过来,道:“这是补身子的药,你快些喝了吧。”
她接过去,闻着那药不是很苦,便是一面喝,一面道:“这药谁送来的?”
康婉如张了张口,刚想冲口而出说是司马玉连夜熬得,可是话到嘴边,她便是顿住了,微红着脸蛋瞧着葚儿欲言又止。
他们将葚儿接过来得时候,司马玉已是连着好几日都没有睡了。
因着她不清醒,他的精神也是跟着高高吊起,没几日,人便是跟着迅速瘦下去,还带着她四处求医,直到将原先给后梁的老国君瞧了病的院正请出山后,葚儿的烧才算是逐渐退了下去。
直到昨日中午,司马玉都还在给她替换额头上的巾子,但是后梁正在逐渐走下坡路的事情,康婉如也是从万宗明那里有所耳闻,知晓他应该是很忙,照顾葚儿虽然十分尽心,可是也很劳累,只怕是他得两头兼顾。
所以,她便是将葚儿接了过来照顾,可饶是如此,司马玉还是每日里只要有闲暇时间,便是会过来瞧瞧葚儿,那极为挂心地模样,连一旁的无关人等瞧了,也是感到震惊感慨的。
康婉如面皮薄,心眼浅,也藏不住事,葚儿见她不说话,心下便是明了事情原委。
想到司马玉这两日做的事情,她眼底便是溢上湿气,心底震动地无以复加。
“葚儿,你和荣王爷还有可能吗?”康婉如瞧着她,禁不住将心底里压抑许久的话问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瞧着她的脸色。
她闻言,轻轻摇头,咬住了下唇没说话。
康婉如见她不想说,便是不在问了,只吩咐一旁的下人全都出去,自个陪着她坐了会。
两个人静默了许久,葚儿忽地问康婉如,“婉如,你和宗明怎么认识的?”
康婉如闻言便是一愣,继而便是脸红了,她羞赧地低下头不去看她,声音小小地跟葚儿道:“当初我娘要把我许配给何家二公子,我气不过,想要逃跑,结果被抓回去了,硬塞进花轿被我娘逼着成亲,后来……”
她说着,好像思绪飘着很远,回想起了那多年以前许久的时光,粉嫩嫩地唇角泛着几分柔和地笑意。
“后来,成亲的半道上,就被宗明截下了,带着我回去跟我娘说,他会娶我,让我等着他,我的名声在当时已经毁了,何家也不要我,我娘便是认命,起先我是不信他会娶我的,可是后来,他果真抬着轿子来娶我了。”
葚儿目光柔和地瞧着她的侧脸,见她说这些事情的时候,人都是如琉璃般温润雅致,想来,那些记忆,于她来说,最是美好的。
“我没想到,当初的那一嫁,便是跟着他如此之久,我们中间也出现过感情不和,可总是宗明在哄我,让着我,我经常在想,如果没有他,我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呢,每每想到这里,我便是会从梦里惊醒,不敢再往下深想了。”
她说到这里,忽地红了眼眶,青葱般的小手捂上自个肚子,垂了眼眸道:“只可惜,我不能给宗明一个完整的家,我们一直没有孩子,这是个遗憾。”
葚儿慢慢地听着,就像在听自己的故事一般,唇角带着一丝笑意,都能想象得到万宗明将康婉如惹急后哄她的那场景,她不禁想起楼钊熠来,记忆里,似乎他从来没有如万宗明那般做过这些事情,即便做过,也是很少很少,此时想起来,她才恍然发觉,他们两个人之间,这种互相逗趣的场景,竟然少的可怜。
他永远就像个王者一般,目标明确,做着自己需要做的事情,遇到神明阻挡,就铲除它继续前进,仿佛从不停歇,也从不会为旁的事情逗留。
两个人纠纠缠缠这么久,都想走入对方心里去,可是真靠近了对方,才发觉,性格如此不合适,观念如此不同,磨合起来,竟然已是将自己折磨的身心俱疲。
她想,若是楼钊熠换了个性,变得温润如玉,什么事情都听她的,像个村夫那般只知朝夕日落,她桑葚儿也不会被他吸引了。
将康婉如眼眶里的泪拭去,她温声道:“没有孩子又何妨呢,他待你很好。”
“葚儿,我不是很了解荣王爷,但是我感觉他心里还是有你的,你真的和他彻底断了吗?”
康婉如忍不住抓住她的手,多嘴了这么一句,觉得两个人都有孩子,什么事情都是可以商量着解决的,为什么一定要闹到这种地步。
她苦笑着摇头,深吸几口气将眼眶里的泪花忍回去,低声道:“他需要一个顺从听话的女人,只可惜,我好像从来不会听话,他做的事情我也不敢苟同。”
若是让康婉如知道一个人残忍到连无辜的孩子都下手,不管是故意还是无意,也许,她的心里也会多多少少有些疙瘩吧。
怪只怪,万宗明和楼钊熠是不同的两个人,万宗明不管做什么,总是会和康婉如沟通,把她放在一个平等位置上,这种相处模式,从平日里康婉如的生活状态便是能清晰明了地看出来。
她的性子虽然甜软,但是却生活的多姿多彩,每天不用多想一些烦恼事情,只用一颗真心全心全意地爱着万宗明就可以了。
等头不晕后,她辞别了康婉如,回了自己家,好几日不见梓炀了,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还没进得家门,便是听见司马玉正在跟梓炀说话。
“梓炀真是个乖孩子,妹妹不见了还有叔叔和娘亲啊,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
“可是娘亲也不见了……”
听到这里,葚儿便是再也忍不住,推开门奔了进去,抱住了梓炀,颤声道:“梓炀,娘不会不见的,只是有事出去了几天。”
“娘亲!”梓炀乍一见是葚儿,便是扁着小嘴回身紧紧搂住了她的脖子,脆生生地道:“梓炀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妹妹也不见了。”
瞧着他肉呼呼雪白的小脸苦闷地皱在一起,葚儿心里便是揪起来,想来恐怕是楼钊熠连夜将梓姝送回大齐的,连他这个儿子的面都不想见一面。
她只得安慰梓炀,“梓炀乖,妹妹因着生病,被爹爹送往别处瞧病去了,等她病好了就会回来。”
“爹爹来了!那为什么不来看梓炀呢?”一听楼钊熠来过,梓炀那张白皙圆润地小脸便是扬起了大大地微笑,抱着葚儿的脖子便是叽叽喳喳地问了起来。
儿子听到他的消息实在是雀跃非常,她无法回答,无法跟他说,爹爹只是趁夜来过一次,根本没有见他。
但是梓炀小小年纪,便已是很会看人脸色了,他见葚儿垂着眼眸没说话,小嘴便是抿了抿,眼底融着失落,低声道:“娘,爹爹不想见梓炀是不是?”
见着他低下脑袋去,一副受了伤萎靡的小模样,葚儿便是心疼地搂紧了他,道:“不是的,爹爹很忙,等忙完了就来见你。”
她不想骗孩子,但是也找不到更好的说辞来跟孩子沟通,这种感觉如鲠在喉,让她觉得快要窒息。
抬眸去看司马玉,便是撞进一双满怀关心隐忧地眸子里,那双眸子的主人看起来很是憔悴,眼窝深深凹陷着,眼睑下方一片浓重地青黑之色,清秀的下巴上也是冒出了一层胡茬来。
她心窝里便是涌上一股酸楚来,望着司马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像自己好几次的狼狈摸样,都是让他给撞见,可悲的是,最后的也是他来照顾的。
“你好些了吗?”他走前一步探了探她的体温,一开口,嗓音便是有些嘶哑。
见他这副模样,她的心里更是难过,鼻头酸涩难忍,却微笑着点头,轻轻点头,“嗯,司马玉,谢谢你。”
除了这句话,她真的想不到别的话来,也不知道该用何种面目面对他。
他的眸底有些寂寥,但仅仅一瞬,便是笑了,“我照顾你,可不是听你说谢谢的。”
司马玉不想告诉她,在她昏迷的时候,带着她去找过楼钊熠的事情,既然她已经醒来,这些事情就让风吹走吧。
夜晚的时候,梓炀被哄着睡着,司马玉还没走,惦念着给葚儿熬了药,要亲眼看着她喝下去才算是安心。
葚儿的病来得快,好的也快,只是几天光景,她已是走出了心理阴影,照常生活,只是在偶尔闲下来的时候,心里不由自主地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梓姝,每当这个时候,她便是赶紧让自己忙起来,不去想这些事情,仿佛只有这样,她才会从那种烦闷的心情里走出来。
司马坤宴请了很多宾客给楼梓箐庆贺,竟然连楼钊熠都赫然被邀请在座,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不管男女,总是一个好消息。
一时间,城里所有权贵俱是争相巴结,谁都知道,这个孩子将来出生,若是女娃,就是个小公主,若是男娃,如果王妃杜小施一直无所出,那么这个孩子便是正统的继承人,此时不巴结,更待何时?
那几天司马坤得意非常,便是连国库空虚的事情都抛诸脑后,望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大臣们,对自己尽数臣服,他觉得自己已经征服了天下,在不久的将来,天下共主之姓将会被自己改写。
如此过了三个月之久,在楼梓箐肚子已经显怀之际,司马坤所居的东泰殿忽然失火,房梁砸落下来,将一屋子的仆人都烧在了里头,他带着楼梓箐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可是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漫天的弓箭手包围了。
从那弓箭手中央,正缓慢地走出一个身穿白色衣裳的人影来,他面容稚气秀雅,正平静地看着司马坤,没说话。
他见到这个人时,便是目呲欲裂,厉声喝了一嗓子,“司马玉,你算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