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湛有些意外:“你查出是谁了?
江蕴采有些阴沉地摇了摇头:“我还不确定。但我确定你知道。”
楼湛顿了顿,低声道:“交州,南。”
江蕴采登时目露凶光:“他奶奶的!果然是他!”
见楼湛不解,他烦躁地挠挠头,道:“十年前,他来过江家做客,只是一直装得挺规矩,我爹都被他蒙混过关,还真当他是来谈一桩大生意的。”
进了门,便有庄园的下人迎来,江蕴采烦躁过后,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敲了敲楼湛的脑袋。
“别看庄子大,人太少了。江家的直系亲亲眷不多,旁系的都不在庄子里。所以也别拘谨,想干啥干啥,不像你想象的三姑五婶七大妈似的难缠。”
被他说破先前有些担忧的小心思,楼湛窘了一下,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怎么没见到舅母?”
这个问题起先就想问了。虽然江锦这个大舅舅看着很要强,但身体上的这种根深蒂固的毛病确实很难以克服的,舅母怎么不来扶着大舅舅?
“我母亲早就仙逝了。”江蕴采滞了滞,毫不在乎地道。
知道问到人家的伤心事了,楼湛连忙道歉。江蕴采也一脸自然地接受了道歉,顺手在楼湛脑袋上又来了一下。
他真是打得越来越顺手了,楼湛气极,黑脸看他:“你又打我做甚?”
江蕴采感叹:“不知怎么的,就是想打你,让你哭一哭。”
还有这样当表兄的?
楼湛瞪他一眼,看了看前面走着的萧淮和江锦,快步跟上去。
江锦早就准备好了为三人接风洗尘,厅堂里的饭菜也准备得差不多。有下人来领着楼湛下去沐浴更衣,楼湛沐浴回来,就见江锦准备的是件淡蓝色的襦裙。
自从从云京出发后,楼湛就再未穿过女装,盯了那件襦裙半晌,才一件件穿上,擦净头发,随意梳了个发髻,走出房间。房外早已有丫鬟候着了,见楼湛出来,将她领到了江锦面前。
萧淮也洗去一身风尘,早已坐在座上等候。
见到楼湛来了,他看过去,目光在裙摆定了定,才缓缓往上看去。楼湛面庞清丽,双眸黑白分明,清澈如水,换上了这身襦裙,更是亭亭玉立,秀致难掩。
他眉头一舒,含笑看着楼湛走进来,向江锦见礼。
江锦看着楼湛,半晌,叹道:“你和你母亲长得真是太像了。”
楼湛顿了顿,很想回一句,舅舅你和我母亲长得也很像。
……这句话自然不能说出来,楼湛默默吞下了,坐到萧淮身旁。她此前只是松松挽就了发髻,也没拿簪子定住。萧淮看了看,突然从怀里摸出一支形式精致的木簪,轻轻插入她的发间。
楼湛愣了一下:“那是?”
萧淮轻咳一声:“在府里闲暇时雕的,一直想寻个时间给你。”
楼湛伸手摸了摸那支簪子,想到在云京时,萧淮也买了一支木簪给她。那支木簪在左清羽还回来后,便被她压到了房间上了锁的小箱子里,不准备再拿出来。
那时她还顾及两人的身份,顾及她会拖累萧淮,想着疏远萧淮。好在他足够耐心细致,温和包容。
楼湛心中柔柔,向萧淮展颜一笑。
江蕴采不知何时蹿了进来,一见这一幕,啧啧作声,捂眼道:“这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广众之下,朗朗乾坤之下,你们怎么好意思眉来眼去暗送秋波?”
见两人不理他,江蕴采指着他俩,看向江锦,一脸控诉:“爹!你外甥女和外甥女婿不理我!”
江锦看到他就青筋蹦跳:“滚。”
江蕴采听话地滚到他身旁坐下,小小声道:“您老人家是不是特别不爽?刚认回来的外甥女,还没捧在手心里宠热乎了,就要被别家小子拐跑了。”
江锦冷脸不语,眉毛却是动了动,显然是挺认同江蕴采的这番话。
江蕴采再接再厉,道:“我也特别不爽快,好容易认回来个和您一样冷着脸,但是可以打的小表妹……”见父亲脸色一黑,江蕴采面不改色,继续道,“……却一直不肯对我笑一笑,倒是见了萧世子就笑。若不是萧世子身边跟这个厉害角色,我老早想和他打一打了。”
父子俩正想继续交流一下同样复杂的心绪,下人抬着饭菜上来了。
楼湛的口味多随母亲江素,江锦便特地吩咐了以以前江素的口味做了这一桌饭菜。
尝了一口面前的菜,莫名就觉得熟悉亲切,楼湛怔了怔,才想起这是母亲以前的拿手好菜。只是这个做得更加精致好看。
江素没有跟楼承私奔前,一直都是江家的掌上明珠,全家人宠着捧着呵护着,自然没下过厨房,十指不沾阳春水。后来回不去云州了,江素便依着记忆里的味道,自己鼓捣了许久,才勉强做出了记忆里的味道。
楼湛想起母亲,便觉心酸。
这一顿饭吃着,有萧淮和江蕴采调节气氛,吃得还算其乐融融。用完饭,挥退了下人,江锦带着几人到了后院,凝视了一阵角落,道:“祝兄,出来吧。”
蓝袍人便依言从暗中走了出来。
他依旧戴着斗笠,腰间悬剑,虽然看不见面容,却也让人隐约知道他是个不苟言笑的严肃人物。
江锦拱了拱手:“十年一别,多谢祝兄护持。”
祝七摇摇头:“在下的命都是家主给的,这一点小小报恩又算得了什么。”
楼湛也朝他拱了拱手。
江锦道:“院内就只有我们几人,还有世子殿下的护卫,都是可信之人。如此,江某便直言了。”
他转头看着萧淮:“三日前,贵王府送来的那些账目和名单,可是真的?”
萧淮颔首。
江锦沉吟了一下,目光中厉色一闪:“江某知道了。”顿了顿,他道,“世子来此的目的江某也明白。请放心,江某从未有独吞那样东西的念头,十年来都藏得妥当,除了江某之外,绝无二人知道在何处。只是时机还不成熟,不能将那东西奉还,还请世子见谅,也请世子将话带给宫中的那位。”
萧淮肃然:“江伯父放心,当年楼大人信任江家,皇室便信任江家。”
楼湛大概猜出了靖王府送来的是对南平王谋逆的证据,也知道他们说的“那东西”是什么东西,心中不免摇头。
这世上争权夺利的人太多。南平王如此苦心孤诣,为的也不过是个“权”字,执掌了大权,最终也是为了满足自身的利益。
这种人活得可怜又可怕,他们一辈子都逃不开利益的笼子,却又因为自身,害了不知多少人。
本来萧淮和楼湛只是打算到江家看看情况,第二日便离开。毕竟云州政治清廉,一路而来也未见过民声怨道。在这四面环山、难以进入的地方,百姓更容易安定,更何况还有个好官当政。
江锦却是有些舍不得楼湛离开。
虽然两人话少,甚少交流,但毕竟都流着同样的血,血浓于水,只是每次看着,都会让他想起自己的妹妹。
楼湛和萧淮商量了一下,决计在江家庄园里待上几日,也好规划一番未来的行程路线,也需要讨论一下以后的应急方面。
最乐不可支的莫过于江蕴采,他本来不知在忙什么,没什么影子,一听楼湛要留下来住几日,又惊又喜,连忙跑去想敲敲楼湛的脑袋。青枝得到萧淮的示意,站出来挡下,和江蕴采打了一架。
毕竟是楼湛的表哥,也勉勉强强算是萧淮的表哥,青枝便有心留手,见招拆招,打一架打得呵欠连天。
江蕴采却是起劲了,以后每日都要来找青枝打几架,青枝见到他就想跑,却又不能离开萧淮身边,过了几次便不再留手,将他揍得鼻青脸肿。
结果下一天,江蕴采又来了。
青枝满脸痛苦地看向萧淮:“……主子,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萧淮温和浅笑:“过两日。”
青枝只好扑上去,逮着江蕴采又胖揍了一顿。
接下来的行程定下,先从西南方进入益州,随后到凉州,从凉州进入并州,转至幽州后,最后到青州。
拟订了路线,楼湛便准备告辞离开了。江锦也不再挽留,只是在楼湛离开前,带她到江家的祠堂里参拜了一下列祖列宗。
楼湛的目光搜寻了一番,看到了父母的灵牌。
江锦道:“上面的就是你祖父祖母的灵牌。”顿了顿,他的声音低下去,“他们生前其实一直期望着小妹回来,可他们二老从年轻时候就死要面子,不愿派人求小妹回来,只想等着小妹自己回来。”
所以,一方其实死等着一方,另一方却以为自己被排斥着,不敢回来。便这样,至死都再未相见。
“小妹和阿承的死讯传来时,他们当即就昏倒在地,晕了三天才转醒,问我:素儿回来了吗?”江锦闭了闭眼,明明语调无波无澜,楼湛却觉得他的声音在颤抖。
“没过多久,你祖母便去世了。你祖父也没撑太长时间,临去前一直拉着我的手,让我将你们从云京接回来。”
江锦顿了顿,“阿湛,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何我派人保护你和楼息,却不派人保护楼挽?”
楼湛怔了怔:“不是因为阿挽没有江家的血脉?”
“不是。”江锦神情冷峻,沉声道,“十年前我也曾派人保护着楼挽,但是五年前,我察觉到了南平王可能就是幕后主使,便派人四处收集可南平王的生平,这才发现,昔年,南平王有一子,进京时被人流挤散,失踪无影。南平王也一直在查那个孩子在何处。”
楼湛大脑一片空白,就听江锦道:“南平王遗失的那个孩子,肩上有一颗红色弯月,楼挽身上正好也有。”
“阿湛,楼挽就是南平王丢失的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