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队长皱着眉头把那个文件夹接过来看,我好奇地瞟了几眼,看到了那页纸末尾外,有一行加粗的铅字:经初步鉴定,死者孟华林系自杀。
再往上瞟,大约是在解释法医这样判定的原因。其中有一条我看得很清楚,他说:孟华林的身上以及刀片上均没有其他人的指纹,而且按照刀口力道分析,与孟华林的体型力气完全吻合。
这个案子差不多到这里几乎可以告一段落了。
但凡判定为自杀的案子,警方便不会再跟进,只会将遗体交给家属,便会填写卷宗直接结案。
秦队长本还想再了解一些情况,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没有什么必要了。
法医都是权威专业人士,与死者也不存在什么纠葛纷争,并且法医团队均在鉴定书上签了字,几乎都认定了这是一起普通的自杀无疑,而孟华林为何要自杀,这显然不在警方的工作范围。
秦队长拿着那份报告犹豫了半天,最后终于对孟华林的父母开口:“孟先生,孟太太,很遗憾,法医团认定你们的儿子——是自杀。”
“不可能!”孟母闻言拍案而起,一张神色悲怆的脸上,愤怒越来越明显,“他那么正常,怎么会自杀?这绝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们警方无能,就说我儿子是自杀!你们抓不到凶手,就来骗我们家属说是自杀!”
孟母情绪越说越激动,她的手死死地拽着桌沿,瞪着秦队长看。
而孟华林的父亲虽然沉痛,但还是很注意公众形象。他去拉住孟母,也是笃定地说:“秦队长,我的儿子心理一向很健康,不可能突然毫无理由的自杀,希望你们能再查一查!”
争执半天不下,我和方婷蒋平坐在一边也插不上话。
这时候,有一位警察走了进来,叫住我们三个,说:“三位同学,这边……可能又不需要你们再提供什么资料了,所以,你们先回去吧。”
从警局出来以后,我和方婷都默不作声。我知道,这件事情定有蹊跷,可是问题出在哪里,我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
“他们说的是真的。”一直没说话的蒋平忽然说。他凭空冒出这样一句话,让我吃了一惊。
蒋平又接着说:“孟华林的爸爸妈妈说是真的,孟华林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选择自杀的人。”
“为什么?”我追问。
我们一起走到马路对面的公交站台去乘车,蒋平边走边说:“孟华林经常对我说,如果人的生命有五百岁就好了,他就可以再多去一些国家旅行,再多吃到一些各式各样的美食。他总说时间都不够用,一转眼都二十出头了。并且——”
蒋平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双幽暗的眼睛里,那缕光亮忽然暗了下去。
方婷拉了拉蒋平的袖子,说:“并且什么?”
蒋平想了想,最终回答:“昨天他去参加鬼面舞会之前,大约是下午出去租衣服的时候还说,希望现在穿了这身寿衣,以后能不穿就好了,就长生不老了。他说想多参加几次这样的舞会,他就喜欢这样的刺激。你们说,这样的男生,怎么可能会自杀?”
也是啊,家境优越的男孩,不用操心未来与理想,不必忧心前程与财富,平日里总是活泼开朗,心理也非常健康,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突然说自杀就自杀?
我想起孟华林死时的惨状,他紧闭双眼,嘴唇发乌,满脸的痛苦。现在想来,那表情里似乎又有一些震惊与意外,怎么会有人在自杀时,流露出意外的情绪?
“林勉,”方婷忽然叫我,“你能不能帮帮孟华林,我和他……也算是朋友一场,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真的很让人揪心。”
蒋平听到方婷的话,立即抬起眼看向我。他不太明白,就连警方都宣告孟华林是自杀了,我还能怎么帮忙?
我沉默不语。而方婷心直口快地告诉蒋平:“林勉有时候……可以看到鬼魂。所以看看能不能找出孟华林的真正死因。”
这件事情也像一颗石头一样,堵在我的心里。又或许因为我从能看得见鬼魂以来,管了太多的“闲事”而养成了习惯,所以觉得这件事情,我也很想一探究竟。
最后,我终于点头,说:“那咱们说好,这件事情对外都宣称孟华林是自杀,咱们暗中调查一下,你们两个必须要保密,而且要配合我。”
方婷立即点头。
而蒋平可能还在怀疑我能看到鬼这件事情,并没有马上表态。我说:“如果你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赶紧告诉我,如果不想配合,也不要声张。”
最后,蒋平终于同意了。
回到学校以后,蒋平便开始去帮孟华林收拾遗物,并顺便看看有没有可疑的诸如遗书之类的东西。
而我回到宿舍,想起上一次在西平市,我曾对简亦繁说,生命是最有尊严和价值的东西。可是现在,又有一个人,随便武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人生苦短,却仍有人嫌太长。
我去了顶楼上,在心里默默呼唤简亦繁的名字。
两秒钟之后,我看到一个高大的白色身影向我走过来。他永远都是这样英朗,逆光走向我的时候,光线掠过他的黑发,打到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落下一片好看的剪影。玉树临风翩翩而至,我看到他那双漆黑清澈的眼眸里带着极淡的笑意。
仿佛见到我时,便是他心情最愉悦的时候。
他走过来时,后背站得笔直,像一颗挺拔峭立的树,在阳光下恣意的生长。
“小勉。”他叫我的名字,好像那是世界上最动听的两个章节。
看到他出现,我急急地奔过去,双手搂住他的腰身,仰头看他,说:“简亦繁,我想请你帮个忙。”
简亦繁的脸佯装垮下来,他附过来,也回应我的拥抱,说:“亲爱的,我好伤心。我以为你是想我了,才叫我来。”
听他这样一说,我心里涌上一抹恋爱的甜蜜。靠在他怀里像只猫儿一样蹭了一会儿,我又抬头去向他撒娇:“简亦繁,我很想知道孟华林为什么会自杀。”
他搂着我的背,问:“就是舞会上那个男生吗?”
我点点头,祈求似的看着他,说:“他现在死了,魂魄一定去了地府,你能不能去问一问?”
他拧了拧眉,答:“这不太合规定吧。不过,我尽量帮你问问,看能不能问到有用的信息。”
说完孟华林的事情,简亦繁忽然捧起我的脸,问:“小勉,我好怀念那一天。”
他没有明说是哪一天,但我一听就明白了。我们总有这样的默契,他不用解释,我便能猜到他的真实想法。
“流氓!”我轻声嗔骂了一句,脸又烧热了起来。
“可是那天晚上,你好像很享受啊,还求着我——”
话没话完我立即跺脚打断:“不许说了!不然我要生气了!”
他笑起来,一双眼睛里就像包罗了无尽的星空,璀璨又明亮。“好,不说了。我的女人害羞咯。”
我们两人磨蹭了一会儿,简亦繁忽然说:“小勉,我要回去了,对不起。”
我一愣,没想到他这么快要走,于是问:“你最近……很忙吗?”
他点点头,说:“不过你要找我时,还是可以叫我的名字,我会随时过来。”
虽然心生不舍,但是简亦繁毕竟有自己的事务与工作,所以我不想打扰他。再次吻别过后,我看到他冲我微笑着挥手,慢慢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我的心里空落落的,可是,却不能后悔。
这个男人,是我自己选择的。无法和人间情侣一样时时刻刻黏在一起,我也是一早就知道的。
正伤感着,我的电话响了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起来,听到一个男生的声音传来:“是林勉吗?我是蒋平,我这儿有一点发现,你什么时候有空,我给你看看。”
我听了立即答复:“我现在就有空,你到西区宿舍这边的湖心亭来可以吗?”
约定好了时间地点,我赶紧往湖心亭那边赶。
坐了一会儿,我看到蒋平骑着一辆自行车奔了过来。他骑得很快,眉宇间有些凝重。
他把车子停在湖边,徒步急冲冲地走过来,开门见山道:“林勉,你看,这是我在帮孟华林收拾遗物时无意发现的。”
我接过来一看,是一张A4大小的白纸,被折了三折,折缝处已快磨平,说明用了很长时间。我打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一些日期与数字,从第一项起,写的是(1)——2013年2月12日,紧接着的日期并没有规律,有相连续的,也有跳跃式的。
从纵向来看,第一列是序数顺序,即1、2、3……第二列便是日期,从2013年至今,全部记录在纸上,第三列又是数字,毫无规律,从1到10这十个数字里随机分布。
我快速看到最后一行日期,却惊讶地发现就是今年的10月31日万圣节前夕!
我一边研究一边问蒋平:“在哪里看到的?”
蒋平答:“他的钱包夹层里。他保管得很好,连我都没有看到过。万圣节那天晚上,他去参加舞会,那身死人装没有口袋,他没有带手机也没有带钱包,都落在了宿舍里。他的东西我几乎都知道在哪儿,什么事情也会跟我说,但是这张纸,他连提都没有提到过。”
那张被磨平的纸上,记录着无数个日期与序号,每个日期后,还有孟华林划的一个勾,我猜是完成任务或者是圆满了的意思。
在万圣节前夕,他也写上了这么一行数字,而在万圣节当天,他还对蒋平说,他想去更多的国家,吃更多的美食,做更多的事,会不会这张神秘的纸有关系?
见我在冥想,蒋平又问:“我们要不要把这张纸交给警察?”
“不,”我立即反对道,“他们已经定案说是自杀,你给一张这样的纸给他们,他们也不会再继续深入调查。”
蒋平点点头。
我把那页纸反复看了好几次,在使用了半页的反面见到一个电话号码。
十一位数字,孟华林好像写得很慎重,一个字一个字,落笔有力,像在写什么神圣虔诚的东西。
我当即认为,这张纸有问题。我又问蒋平:“孟华林的手机里存这个电话了吗?”
蒋平摇摇头,答:“没有。我拨出时,显示是陌生号。”
这就愈发让人觉得疑惑。
然而,我铁了心要去查孟华林自杀或者被杀的原因,却没有想到,我已经一脚踏入了罪恶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