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含春悲雪
兖戎猖獗地哼了声,他挑头,加重了语气,目中无人地反语相讥,“仙人?”
兖戎向无尘,指着公子毅的尸体故意问道:“他会是仙人?”
“正是。”
兖戎嘴角斜上扯了扯,捧腹大笑,轻蔑地说:“大师可真爱开玩笑,公子毅要是神仙,寡人杀了他岂非更该死?”
无尘双手静静的放在身前,一手竖立胸襟前面,一手不停转动着那光滑锃亮的珠子,他默默念了几声‘阿弥陀佛’这样的话。
无尘仰头对兖戎偏头说:“凡事都有它的定数,人也一样,大王既然已经得到了想要的,又何必再同一个已故的人计较。不如就此放下执念,也是给自己一个……”
“无尘大师。”兖戎眼睛斜视着无尘,十分的张狂,丝毫没有将他放在眼里,满满的不尊不敬。
他满不在乎的抠了抠手指头,之后拇指抿了下嘴巴上面翘起的八字胡,拉长了语气,慢慢地说:“寡人知道无尘师父素与平阳侯府走的近,为公子毅说说好话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是无尘师父不该如此戏弄寡人,师父要知道寡人,才是楚国的王。”
兖戎这话就和利器一样,不知什么时候这把刀就会拔出来,刺向无尘。
兖戎在无尘的跟前一站,他以一种戏谑狂妄地姿态说:“不过就算他公子毅真是什么神仙转世,寡人这可还帮了他早日渡劫呢,他理应对寡人感恩戴德。”
“无尘师父还是回您的清风寺,好生待着吧,寡人就不留你了,这人嘛,恕寡人不能给师父。”兖戎不想再同这老和尚废话。
他和荣祯不一样,他不相信这些整日抄经念佛的僧人,口中那些得道升天的胡话,他也不相信就凭他们三言两句,就能决定了他死后是上天还是入地。
“天行有道,大王若要违背天命,必会受到上天的惩罚。”
兖戎提了提衣襟,他开始不耐烦了,听和尚说话就像念经一样心里痒痒。
原本觉得公子毅死了,他心里也畅快了,现在被这老家伙一念叨,反而堵的慌,气都提不上来。
“寡人是大王,谁敢惩罚寡人?寡人偏就不信,死了一个公子毅,老天就会向寡人讨罪。”
兖戎蛮横的眉毛横在一条线上,显得尤外的轻慢无礼。
正巧李晟进宫,李晟刚到南门就撞了这一幕,他走到二人面前,俯身行礼,“大王,无尘师父。”
“李国相来的正好,寡人正要将公子毅鞭尸于众,无尘师父倒和寡人说这是有违了天命。”兖戎只觉得可笑。
兖戎胡闹,为所欲为就罢了,李晟心思稳重,他怎能不知道现在楚国的处境有多么紧张。
荣祯与公子毅先后而终,有多少人对楚国虎视眈眈,让兖戎即位也是别无选择,但是楚国是李晟多年来的心血,他是不会轻易认输的,更不会看着楚国一日一日走向消亡的尽头。
眼下凡是能安抚的,李晟就尽量安抚,公子毅一死,哀怨四起,百姓们怨声载道。若兖戎还要一意孤行,鞭尸于众,只怕国人的哀怨声不仅会传遍了大楚,更会传向九州乃至东洲列国。
李晟向无尘再三鞠躬赔礼,他愧疚着脸说:“大王与臣且不知无尘师父远道而来,也没前去相迎,还请师父莫怪罪,老臣这就去准备,无尘师父可要在宫里多住些日子。”
无尘眯笑着眼睛,“李相爷不必劳烦了,贫僧前来,一是为将侯爷的尸首带回清风寺安葬,二……”
“不可!寡人绝不答应!”兖戎没礼数地打断无尘的话。
李晟站在一旁摇头,他略微尴尬地笑了笑,继续问道:“那其二呢?”
“其二,贫僧是来向大王与李相爷辞行的。”无尘说完,低头默念了句佛语。
李晟追问:“不知这次,师父又要走多久,待师父归来,老臣一定千里相迎。”
都说一国昌盛,总离不开宗法与祖制。这祖先的法制要想得以延续,还要倚仗这群和尚,超不超的度亡魂到没什么,但是佛法却不能没有。
“贫僧命格将近,这一去,怕也不会再回了。”
李晟即刻说:“无尘师父放心,大王这就派人,护送师父与公子乐毅回清风寺。”
李晟话一说,兖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盯着李晟,想要质问他,倒也没问,怒哼了声,甩着铁青的脸直接走了。
“贫僧在此多谢相爷,阿弥陀佛。”
“这是应该的。”
兖戎不知道一旦鞭尸将意味着什么,他侮辱的不是公子毅,而是楚国的威望和颜面,他不仅打了自己的脸,同时也打了楚国的脸面。
……
公子毅安葬在了南山清风寺的玉莲池地界,那里的景色特别优美,也特别安静,只是下葬的那日,天降大雪。
楚国位处南边,十几年都不会见到一片雪花,而今日的雪,积了一尺那么高。
送行的人寥寥无几,公子毅生前也不喜吵闹,这样也好,这样的安静最好。
樊羽捧着火盆,像迷了心智一样萎靡不振的走在前面,他也不说句话。
短短几日,平阳侯府遭受如此浩劫,公子与他的长姐,包括侯府上下所有人全部离他而去,只留了他一人活在这世上。
大雪如鹅毛一般飘落,落在人的发上,肩膀上,身上,转而就化了,这一行人的脚印深深的刻在了雪地上。
裴元良与韩文储等人就跪在中途的路旁,他们不能亲自送公子毅走这最后一程,只能以这种方式远远望着,目送他们离去。
樊羽看到了他们,他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眼睫毛缓缓耷了下来,头也垂了,继续往前走。
远在万里之遥的北梁,也飘起了大雪,这才半日,原本带绿的枝丫一下子被羽毛般的雪包裹起来,整个梁王宫都是银装素裹的。
凤鸾殿里轻睡的女人,她眉宇不展,在床上辗转反侧,十分不安。
她面目忧沉,紧紧闭着双眼,额头上的汗珠堆积地越来越多,缓缓流过她的睫毛,她的脸颊,湿了她的发。
‘阿衣许了什么愿?’
坐在莲池边温润俊逸的少年公子,深情的看着身边合着手掌睁开双眼的小姑娘。
小姑娘甜美的笑了,古灵精怪地眨了眨眼睛,‘我不告诉你,皇姐说许的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可是我又想知道莲生哥哥许了什么愿望?’她的眼睛,就像桃花涧里那夜的桃花,美丽纯良。
那小公子温柔地笑了,他回眸看着姑娘,轻轻慢慢地告诉她,‘我的愿望,就是实现阿衣的愿望。’
‘莲生哥哥,我想要的东西可多着呢?’
‘没关系,只要是阿衣想要的,莲生哥哥都给你。’
那时候她还不懂,他的那句话分量有多么重。
她伸手去抓池中的莲花灯,身体不断往前倾,脚底一滑,整个人栽进了池子里。
‘阿衣!’
岸上的公子看见她落水,紧随着跳了下去,当小姑娘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
她一个劲儿在找,跑遍了桃花涧,摔遍了跟头……
“莲生哥哥。”
梁凤衣缓缓睁开双眼,她的睫毛已经被泪打湿,她咽了咽不舒服的喉咙坐起。
“女帝,官大人来了。”洛云姬见她醒了这才禀报,她拿了件衣裳披在了女人的肩上。
官姝从外面进来,身上落满了雪,她在门口拍了拍,才走过来。
“参见女帝。”
“这水太烫了。”梁凤衣皱眉,洛云姬急忙接过水杯,一刻也不敢多耽搁就拿开了,她看了眼官姝,摇摇头,示意她接下来说话要注意了。
哪里是水烫,还不是她心情不佳。
“女帝,云夫人殁了。”
官姝的声音极为细小,“尸首葬在了楚国的帝陵。”
梁凤衣若听未听的点了头,她声音平静,倒听不出来有什么反常,“让玄夭选个好日子,依照北梁的法度,再行一次祭礼。”
“是。”
官姝停顿了一下,后说:“昨夜,公子毅死在了牢狱里,今早尸体被抬往了南山清风寺安葬,听说是葬在了莲……”
“女帝。”洛云姬端了另杯水给她。
看着梁凤衣抿了口,官姝说:“他与女帝对抗了那么多年,如今也终于有个了结了,公子毅一死,离楚国亡国也就是迟早的事了。”
“告诉御风垠,必要之时,除掉李晟。”
“可是相爷那边……”官姝想说的是李晟毕竟是李牧的同胞兄弟,李牧要是知道了,一定会伤心欲绝的。
梁凤衣放下水杯,她勾起锐利狠戾的眸子挑向官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李晟不除,本君不安。”
“是,女帝,属下这便书信师兄。属下告退。”
官姝走出凤鸾殿院门,忽然想起方才带话的人还交给了她一封信,让她务必交给女帝,可是刚才在殿内,她一时疏忽竟然给忘了。
想起来,官姝忙转身。
“官大人。”
听到有人叫她,官姝回身不走,俯身向男人行礼。“见过尉将军。”
尉然见她面露紧色,问道:“官大人这出来又进去的,有何事吗?”
“回将军,师兄带了封信,让属下呈给女帝,刚刚在殿里竟然给忘了,这才要回去。”
“哦,这样啊。本将军正要去见你们女帝,正好就带给她了。”
官姝神色有些犹豫,“可……”
“官大人是不放心本将军吗?”尉然看着她。
“属下不敢。”官姝低下头,双手将信呈给尉然,“那就有劳尉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