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修仙也有精神寄托的话，那么在杨过看来，大概就在像这般的山水纵情之间吧。
伴随着呼啸的风流，玄天舰逐渐消逝在众人的视野当中。暴露在阳光下的玄天众弟子，并未在原地作过多停留，便结三伴五，朝着目的地进发。
杨过的脚程倒也不慢，很快便来到了标有天月界的碑石处。
碑石很大，有几丈来高，碑顶处有明显的禁飞标志。虽然此地离天月主城还是有近百里的路程，但对于在场的诸多修仙者来说，并没有太多影响。
不过考虑到节约时间，天月城还是十分人性化地，为修仙界的有钱人，额外提供一人一灵石的飞舟乘坐。
看着门派内的弟子一个个有条不紊地踏上飞舟，杨过任是愣在原地，无动于衷。
不是杨过舍不得一块灵石的开销，而是见到附近依旧有大量修者，就地搭行载人的马车，况且天色尚早，也顺便趁此机会，多和其他派别的修者接触接触，整日闷头苦修，也不是一回事。
杨过并不知道，自某次严重的口角继而引发一场惨案之后，天月城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迹象，那就是像这般毫无顾忌地坐行灵舟，也只有大门大派出身的弟子才能专享的福利。
方老头是天月城本地人氏，跟许多附近的同行一样，自祖上一辈便开始了车夫的活，如今算来倒也有上百的年头。
就在方老头准备回身驭马之时，车后不远处，一缓步行来的青年，彻底吸引了其注意力。
只见此人，灰麻布衣，神色安定沉稳，原本有些刺眼的阳光，在其身上，都让人不免觉得温和起来。
方老头车夫半生，可以说识人无数，唯独此人不能一眼通透，就算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出生名门的大派子弟，也从未有过这番感觉。
不知这位看上去有些年轻的修士，究竟是何来历。
杨过从老远处便一眼相中了方老头的马车，额不，是拉车的马。
真是一匹难得的骁骏啊，驰骋天下，与风长鸣，这才应是马儿的天性啊，可惜却被赋予牢笼，供人驱使。
大概每一个浴血疆土的军士，对马儿都聚有一种特殊的情怀吧，杨过当然也不例外。
“这位小哥，不知有何吩咐？”
见杨过走进前来，方老索性主动向前询问道。
杨过也不多想，如实回道：“老哥见笑了，只是这马儿体格健壮，毛色光泽靓丽，鼻响之间，更是气蕴十足。想必老哥平日里，将这马儿照理得也是极好。”
“想不到小哥，竟也是如此懂马之人。不错，这马儿即使在我们整个车行里也是数一数二。”
方老头边说边温和地抚摸着马儿宽广的前额，“这马儿，自小由我抚养长大，比我那亲儿子还要听话，你说我能不上心嘛。”
“老哥说得在理。对了，那我正好搭乘老哥的马车去天月城吧。”
“这样啊，那倒是我的荣幸。这车内尚且还余有一个空位，当然，小哥若是嫌闷的话，我这驭车的位置倒是宽敞，小哥若是愿意，我们这就上路通行。”
杨过看这位车老如此健谈，想想兴许能了解到不少有用的消息，遂答道：“如此，那我便坐在车外，看看沿途的美景吧。”
“对了，小老姓方，还不知小哥如何称呼。”
“在下姓杨，木字杨。”
“哦，原来是杨小哥”
方老头和杨过商量好后，两人便一起上了马车。
只见方老头刚一坐稳，身后的车帘便被掀起了一角。
“我说老方，今儿个怎么这么磨蹭啊。”
说话的是一声音粗犷，容貌黝黑的中年汉子，其语意里显得急躁而又埋怨。
这位黑肤大汉话刚一说完，便注意到了，坐在方老头身旁，一脸沉默，略显秀气的，青年男子。
这中年汉子下意识地打眼望去，发现杨过不过练气五层的样子，修为并不算高。
但在修界摸打滚爬几十年来，中年汉子有一种直觉，如果和眼前这位看似普通的青年来场生死较量，那么最后倒下的肯定是自己。
无数惨痛的历史告诫着黑肤大汉，扮猪吃老虎这套路，在修仙界还是很有市场的。
想即于此，中年大汉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温和了几分：“那个，这位兄弟，你别见怪，我并不是在针对你。只是我赶着带我这侄女去天灵堂测验，方才说话有不周到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杨过倒没多想，客气回道：“这位大哥言重了，既然如此，我们就快些赶路吧。”
方老头见两家并没有起争执，心下松了口气，赶紧笑道：“老叶，你就放心坐稳了，现在离开堂还早，保准误不了你的时辰。”
说完，方老头便轻轻拍了拍马儿的屁股。那马儿倒是极懂人性，也不须催，自个儿一溜达地，就向前奔去。
车子行驶起来，少不了一些颠簸，杨过等人也并不相识，一时间竟陷入了沉默。
就在方老头寻思找个话题聊聊之时，身后的车帘又被掀了开来，从里面探出一个乖巧的小孩，正以好奇的眼光打量着杨过，以及杨过前方的山景，还有那高高在上，神秘莫测的空中楼阁。
这小孩歪着脑袋想了良久，最后还是向杨过靠了过去。
杨过感觉自己的衣角被身后这位小孩轻微扯了扯，这才转眼望去，小孩眼里反射出来的光彩，如漫天星火，纯净无暇，是杨过许久没能见到的童真。
“怎么，你想坐这吗？”
小孩快乐地点了点头，神情充满了欢喜。
刚还未坐下，小孩就听到后面的叶姓汉子责备的声音：“萱萱，别要胡闹，还不赶紧回来。”
这小孩一听此话，顿时将小脑袋低垂了下来，十分不舍地往后退了回去。
小孩没成想刚走两步，便被一双宽大而又温暖的手拉住了臂膀。
“叶兄，小孩子嘛，哪里胡闹不胡闹的，她喜欢坐就让她坐吧。”
不难看出，这位叶姓汉子对这小孩，也是疼爱有加，见杨过并不反对，语气也就软了下来：
“既然如此，那还就劳烦兄台耽待一二。萱萱，还不谢谢叔叔。”
“萱萱，谢谢大哥哥。”小孩柔美的声色里充满了喜悦。
“嘿，长幼不分，要称叔叔。”
“算了算了，随她去，哥哥就哥哥罢。”
三言两语，杨过对这小孩倒也好感颇增。
“老叶啊，你这侄女小小年纪，就如此冰雪聪慧，皓齿明眸，脸蛋更是如璞玉一般水润，那长大了，还不成了天上的仙子，额不，这不就是天上掉下的小仙女吗？”
“哈哈，老方，就属你最爱开玩笑。”
对于方老头的夸张之语，小女孩仿似并未听觉，只是静静地坐立在杨过身旁，歪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方老，这重镇天月，以前也只听长辈提起过，您在这生活已久，想必对这里的一切极是熟悉吧。”
“哈哈，杨兄弟，你这话可问对人了，自我祖上一辈在此定居，百年有余，这里的风俗人情，山川地理，我还是比较熟悉的。”
大概在杨过之前已有不少人，向其请问过同样类似的问题，方老头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哦，那还劳烦方老不吝赐教。”
“杨小哥太过客气了，不外乎一些巷人皆知的琐碎之事，哪里谈得上赐教，若是小老哪里有不妥之处，杨小哥尽管指出。”
自六派共同接管这块敏感的地带之后，往后百年一片安详稳定。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些暗地里的交易，开始从各个门派之间活跃起来，且愈演愈烈。
当然了，这是一种没法抑制的现象，毕竟像土特产这种东西，你不要，不代表别人也不要。
不乏一些，路子宽广的精明修士，从这里面嗅到了巨大的商机，于是各种材料铺，丹药店应运而生。尽管竞争愈加激烈，不过在六派各个修士极大的需求力度下，盆满钵满，还是常有的事。
不过在这个门派利益至上的时代，在做出一定的妥协与让步之后，这种私人营利很快就被本门的高层所接管。
外贸这种东西大家知道的，若是发展得好，那绝对是取长补短，互利互惠，促进门派发展的好事。
就在各大门派将自己的财政收入与预算提上日程的时候，修仙界的不少二流门派，也不甘示弱，挤破头颅，费劲心力，也要在天月城占得一席之位。
这也直接导致了天月城各个商铺的入驻费，一更再更，一涨再涨，直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后来六大门派私下一商议，决定不再添驻，通过采用经营不利的淘汰制，来补缺空位，这才杜绝了贸易膨胀的可能。再往后至今，天月城繁荣安定已是好几百年，各个派别修士来往也甚是频繁。
可以说，这天下间，但凡有点名头的东西，都被源源不绝地运入天月城，再经过精致的装帧，摆上琳琅的货架。各种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
只要你愿意，只要你有钱，这里就是天堂。
而许多修仙者的直系后裔，繁衍开来，众多无灵根者，经得六派同意，在天月城下自行建起了城郭，立牌天月镇，几百年下来，倒也颇具规模。
方老头自述不是本地居民，而是早些年同祖上一起移居过来的，像他这般情况，天月镇还有很多。时间就在方老头冗长的叙述当中一点点过去。
虽然大致情况和杨过自身了解的相仿，但不少趣闻还是让杨过耳目一新。
方老头正说到兴处，却突然看见杨过朝自己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转眼一瞧，却是那位被唤作萱萱的小女孩，不知何时竟依偎在杨过的怀里，熟睡起来。
在哒哒的马蹄声中，在向阳的康庄大道上，两位萍水相逢，在方老头眼里看来，同样年轻的少年郎，却构成了这青天下，最为普通，也最让人难以忘怀的画面。
大概人生中最美好的初见，就在于尽管人生的路还很长，但此时此刻的风景却独属于这天底下的你，以及这天底下同样的我。
方老头与杨过相视一笑，驾驭马车的手法更加平稳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嘿，醒醒，小姑娘，我们到站了。”
叶萱萱只觉得自己回到了幼时温暖的床上，美美地捂在被窝里，忘却了世间一切烦恼，鼻间还萦绕着一缕缕淡淡的清香，自己连日来的疲劳也随之一扫而光。
直到一段温和的声音，传入耳中，叶萱萱这才本能地睁开双眼，看见的是和这声音一样温和的杨过，其身上散发出来，若有若无的香味，正和叶萱萱梦里遇见的一样。
叶姓大汉见小女孩起来，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其抱下车来，回头对杨过客气道：“一路上多有劳烦兄台，在下就此谢过。”
“道兄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
杨过本想就此道别，但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便俯身微笑对身旁的小女孩说道：
“先辈常有告诫，天行有常，不为你存，不为我亡。求道一途，其路漫而修远，不求与日月争辉，但求问心无愧。切记，切记。”
小小年纪的叶萱萱，并不能够理解这番话里的含义，只是暗暗将这些话语牢记在心里。
看着手心处突然多出来的一小瓶丹药，清气宁神，祛疲伐劳，叶萱萱感觉喉咙里，似乎有些话语想要问杨过，而杨过却逐渐隐没于，来往的人流当中，唯有若有若无的几阵清风吹过，化作回忆里最后的云遥。
在此后叶萱萱漫长的修炼生涯里，杨过那独向青天的背影，让其屡屡在困厄危难之中，看到前行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