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
在警察录完了笔录，回到图尔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
“嘿，小子。”
艾略特刚刚踏上图尔家台阶，便听到一个有些粗哑的声音。他转过头，克里斯正坐在旁边的刚刚砌好的花坛上，还穿着下午的那身衣服。
“晚上好，克里斯。”艾略特语气冷淡地回应了一句，他走过去问道：“有事吗？”
克里斯似乎也没想好要说什么，两个人四目相对，不免有些尴尬。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克里斯说：“我明天就走。”
艾略特挑起一边眉毛。
克里斯解释了一句：“我今天……之后，看到路边有个征兵报名处。”
艾略特眨眨眼睛，他对克里斯意想不到的突然转变感到惊讶，但仍点了下头。
克里斯的语气和他平日的表现比起来令人惊异地平和，他的神色里有一种混杂了懊恼和不甘愿的谢意。
“今天的事情我记住了。”他不情不愿地说，听上去简直像是在威胁。
艾略特只是笑笑，他说：“祝你好运。”
克里斯从花坛上动作利索地跳下来，穿着他的破洞牛仔裤和旧T恤，晃着肩膀走远了。
他已经十六岁，并且在无依无靠的青春期里成长得高大强壮。现在，是时候去做个男人了。
艾略特按亮了门廊的灯，轻轻地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琼。
“亲爱的波普，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个时间回来明天会被罚双倍家务劳动的。”
艾略特从打开的缝隙挤进了屋里，他低声问红发女孩：“图尔太太呢？”
琼懒懒地瞥了他一眼，“图尔先生的公司今晚有应酬，老妖婆也跟着去了”她看了看屋里的挂表，“不过大约很快就回来了，我建议你快点把今天的地板擦好。”
艾略特想到自己巨大的工作量，不由得叹了口气。
“对了，还有件事，看在上次你帮我打掩护的份上，我想应该提醒你一下。”琼说：“你举世无双可爱乖巧无人能敌的弟弟，今天晚上好像不太开心。”
艾略特自动忽略了琼语气里快要溢出来的嘲讽，他懊恼地锤了自己一拳。
——老天啊，他已经把早上兰斯的请求给忘到脑后了！一瞬间艾略特内心充满了愧疚，他几乎觉得自己是个说话不算话的坏哥哥了。要知道孩子们通常都会对监护人的健忘感到很受伤的。
他顾不上感谢琼的好意，三两步跑上楼。
他们狭窄的小卧室里已经熄灯了。艾略特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在黑暗中他看到兰斯的床&上隆起了一个鼓包。
“嘿，兰斯，你睡着了么？”
艾略特没有得到回应，但是他看见床&上的那一小团黑影似乎动了一下。
好吧，他知道弟弟生气了。
艾略特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兰斯解释，更何况确实是他的错。他沉默地爬上&床，明明折腾了一整天，却有些辗转反侧地睡不着了。
听见人窸窸窣窣地铺好床脱了衣服，下铺的兰斯把蒙在脸上的被子推到一边。他并不想让艾略特看到自己的表情。
一双银灰色的，完全不像人类的眼睛，以及从脸颊一侧蔓延出来的，紫黑的如同某种植物枝蔓的痕迹。七岁男孩的脸颊稚嫩而白皙，此刻却几乎有一半被那花纹覆盖，像诡异的刺青。
每个斯特尤尼人的脸颊上都会有这样的胎记，不同的族系，不同的血统，胎记的颜色和形状也不相同。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图腾，代表着家族的荣耀。只有在极少数极重要的时刻和场合，斯特尤尼人才会展露出脸上的花纹。
他似乎错误地把自己和艾略特·波普共庆生日当做了“重要时刻”，多么可笑。
脸颊上的花纹大概要到明天早上才会自动消退，而兰斯·麦克劳德，斯特尤尼王族的第一顺位继承人，简直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这样自作多情地让它们出现。
他非常生气。非常非常生气。
兰斯银灰色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自己上方的床板，仿佛要把那不堪一击的木头板子烧出一个洞来。事实上他也的确可以做到这一点。
想到自己看上去还只是一个七岁幼童，在这个落后愚钝的星球上人们似乎把他们的幼崽视为一种柔弱简单的生物，兰斯还是勉为其难地放过了艾略特。——毕竟在他的能力完全恢复，并且找到返回斯特尤尼的方法之前，他还需要这个愚蠢的人类。
兰斯又盯着艾略特的床板磨了一会牙，黑发男孩非人的眼瞳和诡异的脸在从窗口照进来的月光中格外扭曲和恐怖。男孩猛地把被子拉到头上将自己整个蒙住，然后重重地翻了个身。
哼。
第二天艾略特是被图尔太太高分贝的尖叫声唤醒的。
“艾略特·波普！滚下来吃你的早饭！就等你了，懒鬼！”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一堆乱糟糟的被子和床单之间坐起来，然后嘶嘶地吸了口冷气，低头一看肚子上果然青了一大片。图尔太太颇具穿刺性的声音还在不断从楼下扎穿楼板传上来，艾略特胡乱抓起昨天穿过的T恤套上，从上铺蹦下来往楼下餐厅冲去。
果然除了克里斯，大家都在。
“还说什么找到了工作，有工作的勤快人都不会是你这个懒样子！”图尔太太骂道，伸手猛地拍了艾略特后背一巴掌，让他坐到餐桌最末尾去，一边没好气地往他的盘子里甩了一滩黏糊糊的青豆。
旁边的琼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面包片，一边对艾略特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艾略特对她翻了个白眼，不幸被图尔太太发现，后脑勺挨了一下，险些把脸栽到盘子里去。
兰斯坐在琼的旁边，把叉子上最后一点冷掉的香肠送进嘴里，面无表情地看着红头发女孩和他哥哥“眉来眼去”。
艾略特注意到了兰斯的目光，他本来因为睡了个懒觉而还算不错的心情突然就像石头一样沉落下去。
他向兰斯讨好地笑了笑，而黑发小男孩仿佛没看见一样低下头专心地吃起了早餐。
琼吃完饭离开餐桌，她拍了拍艾略特的肩膀，“祝你好运，金发男孩儿。”
一顿早饭吃得艾略特如坐针毡，他几乎是在兰斯放下叉子的一瞬间就冲过去拉着他回了卧室，把图尔太太的高声威胁扔在身后。
“对不起，兰斯，我昨天忘记了……呃……要早点回来，我向你道歉……”
艾略特昨晚想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可以解释自己晚归的借口，他也并不想告诉弟弟自己卷入了一场很危险的持枪抢劫，不擅长撒谎的前人类英雄只能实话实说。
——显然，这样的诚实并不能让兰斯开心起来。
“我知道了。”兰斯说。
艾略特因为弟弟语气里的冷淡而打了个哆嗦。他懊悔地感到刚刚变得活泼起来没几天的兰斯好像又回到了那种封闭的状态。
他有些焦躁地抓了抓头发，“听着，兰斯，我真的很抱歉。”艾略特一脸诚恳，“我保证这不会再发生了。”
兰斯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他用手一指旁边的闹钟。
“糟了，我要迟到了。”艾略特这才看到已经明晃晃指向上午九点的指针，大叫一声。他匆匆忙忙地揉了揉兰斯的脑袋：“我会带好吃的回来给你！不要生气啦！”
说完便火烧屁股一样冲出了房间。
兰斯站在原地，额前一缕头发被那家伙呼撸得翘了起来。
过了两秒金发少年又气喘吁吁地从门口探进来半个脑袋，他脸上带着那种让人无法拒绝的，过于灿烂的笑意：“拜拜~”
斯特尤尼的前任王储觉得自己也想要老气横秋地叹息了。对着艾略特的笑脸他只能冷冷淡淡地回应了一句：“再见，艾略特。”然后对自己的妥协感到一阵气闷。
艾略特可不知道他弟弟有多么复杂的心思，更不知道此刻兰斯正坐在他们的双层床&上在内心抨击他无耻的笑容。他故作镇定地转进房子后面的乱草丛里，变成了一只金黄色的猫咪，撒开四肢飞快地朝老派克的修车铺跑去。
“今天你负责看店，如果有时间的话，顺便把后面的仓库收拾一下，堆的东西太多了，找什么都不方便。”
艾略特一进门老派克就扔来了一堆吩咐，他穿着皮夹克，看上去正要出门。
“好。”艾略特应了一声，然后问：“你要去哪？”
老派克没好气地粗声说：“去警察局，录那见鬼的口供！那些菜鸟jing察简直就是一群废物。”
老派克总是满腹牢骚，对于国家公职人员似乎格外有偏见，艾略特咧嘴笑了一下，却仍免不了有些心虚。他目送着老派克跨上他的摩托车，在一阵轰鸣的油门声中离开。
他放走了克里斯，老派克是知道的。艾略特很感激这个实际心地善良的粗放大叔。克里斯是孩子们中那种恶霸式的人物，老实说艾略特并不喜欢他。但他知道，一个人令人厌恶，并不代表他就是“恶”。他们在同样的窘境里，承受和忍耐，艾略特不想他最终成长为一个十恶不赦的家伙。
打开后院仓库的门，一股灰尘随着“吱呀呀”乱响的大铁门四下飞扬，艾略特鼻子一阵痒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果然是老派克的风格。
大堆的汽车零件堆在一起，像一座座风格怪异的金属艺术品；几个破纸箱子放在角落，上面已经成了蜘蛛们结网的乐园；几乎占了半个仓库的各种杂物让艾略特忍不住怀疑老派克把他的全部家当都存放在了这个破仓库里。
他找来扫把和抹布，忍着鼻子里的瘙痒走进仓库，开始清扫起来。
在扫除了满地的积灰和蛛网之后艾略特已经是满身大汗，他吸吸鼻子，开始整理那一大堆杂物。
“——呼！”
在把第二十四个装好的纸箱摞好之后艾略特终于筋疲力尽了，他靠着自己垒起来的一大堆纸箱坐下，感觉自己明天可能会全身酸痛。在这种情境下，艾略特忍不住怀念起自己前世的异能来。毕竟，高于常人百倍的速度、力量和身体机能让他很少感觉疲倦，这比做一只软乎乎毛茸茸除了跑得快似乎没什么优点的猫好太多了。
“叮当——”
有什么东西从还没整理完的杂物里掉下来，清脆地响。艾略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正准备爬起来去捡，那玩意却自己骨碌碌地滚到了他脚边。那是一个金属手环。
艾略特伸手把东西够过来，冰凉的触感，拿在手上颇有些分量。他眯起眼睛。
这是个有些年头的物件，金属的色泽已经黯淡，上面排布了几个圆形的按钮，看起来样式简约。
艾略特反复看了几遍，然后伸手按了其中的一个凸起。
金属手环“啪”地一声打开了，原本黯淡的金属忽然流转过一道光彩。
这是艾略特重生以来第一次感到难以置信的惊讶。——因为这个金属手环他见过，并且无比地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