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几日,皇后便再太医的诊治下痊愈了。她所用的蓂莞香与茯藜草并不多,只需稍加调养即可。
转眼就是七月里,天气愈发热了。林云熙自那日起,整个人便有些恹恹的,偶尔怔怔地注视着殿中养的一缸红鲤,折一根长长的柳条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着,看那鱼儿在水中悠然静谧地浮游。
倒是庆丰帝,不知是补偿还是别的什么,大把大把的赏赐往昭阳殿送,对林云熙也一如从前,私下里甚至更好了一些。
初七前一日,皇后宫中的宫女来传话,说是七夕阖宫夜宴,请林云熙往神仙殿赴宴。
林云熙笑着应了,却没怎么放在心上。临了也只是换了一身清爽宜人的衣服,将头发随意绾了,插了一只缧丝银蝶珍珠步摇并几朵玉簪花,带着青菱碧芷往神仙殿去了。
七夕夜宴只有宫妃参与,林云熙下了肩舆,走进殿中,便看见满眼的珠玉华光,一水儿的美人花枝招展、争奇斗艳。
她从容淡定地跟皇后见了礼,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旁边的襄婕妤浅红流彩水纹衫裙,一色的镶宝金饰,金丝八宝攒珠钗和耳上的鎏金耳坠摇曳生辉。
襄婕妤确实属于艳丽型的美女,也适合这样珠翠明珰的打扮,只是林云熙忍不住闭一闭眼,太亮眼了有木有?!简直要闪瞎她的钛合金狗眼啊(>_
林云熙赶紧把目光转开,还是一身水绿色对襟襦裙加半臂,斜斜簪着碧玉菱花双合长簪的谢婉仪看着顺眼一点。她又瞧了唐修仪一眼,翠蓝金枝百蝶的曲裾,盈盈的珍珠耳坠如同那一双秋水般的眼眸,晶莹剔透。
不多时,众妃便到齐了,只等庆丰帝。
林云熙与襄婕妤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从今日皇后穿的衣衫是尚宫局哪个绣娘的手艺说到襄婕妤头上的金钗是什么时候打造的,忽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圣人到!”
襄婕妤脸上一亮,突然焕发出夺目的光彩——看得林云熙心底一个哆嗦,站起身行礼的时候险些没站稳——尼妹哎,姑娘你要不要饥渴成这样啊??!!
庆丰帝一路行来,最下面的低位嫔妃根本看都没看,直接走到主位上,随意抬目四扫了一眼。看见林云熙的时候露出笑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林卿果然与众不同。”
——你果然给我拉了很多仇恨值啊混蛋!
林云熙心里一抽,脸上笑意清浅而恬淡,“妾身不敢当,皇后娘娘才是真的丽质天成。”
皇后一身湘色缕金云纹的常服,紫金鸾凤衔珠如意钗,端庄秀气。庆丰帝打量了一番,对她笑道:“皇后今日很是秀丽”
皇后微微低下头,似是含羞道:“圣人过奖了。”
林云熙依旧笑着,微微垂下眼眸。其实是她不够清醒,不是么?
襄婕妤娇声笑道:“圣人单只看到皇后和容妹妹了么?妾身可是瞧见这边丽妹妹与宁妹妹一样的光彩夺目呢。”
宁婉仪站起身来微微福礼道:“妾身哪有襄姐姐说得这么好?妹妹倒是觉得襄姐姐今日瑰姿艳逸,芳泽无加,堪比洛神宓妃。”
皇后和声道:“好了,你们就别只顾着互相称赞了。今儿难得一聚,合该好好乐一乐才是。”庆丰帝坐下来,颇给面子地顺着她的话道:“皇后想出什么妙招了,不妨先说与朕听听?”
皇后含笑道:“哪有什么妙招,只是妾身听闻教坊今年排了新的曲目,圣人可有兴致看一看?”
庆丰帝“哦”了一声,“不就是牛郎织女么,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不过还是说:“既然如此,那就叫他们演吧。”
皇后点点头,便着人吩咐下去了。
庆丰帝忽然转向林云熙,凑近了一点问道:“你有什么想听的么?”
林云熙一怔,嫣然笑道:“妾身不好这个,反而想着一会儿去乞巧楼讨讨巧,最好能穿下九个针眼(*)。”
庆丰帝轻笑道:“林卿还会穿针引线?”林云熙刚想说她前些日子做得那件大红袍不算么,余光瞄见庆丰帝略带戏谑的笑意,顿时悟了——尼妹!大红袍→茶经→那晚比较High
靠之!又调.戏我!
她弯起唇角,“妾身不仅会穿针引线,一手王字写得也不算坏。那栖云阁三个字飘逸潇洒,尽得王体真传。”庆丰帝一囧,他居然被自己的妃子反调.戏了=口=
众妃见两人眉目传情的样子,私下又是一阵咬牙切齿。
不多时便有丝竹管弦之声传来,伶人歌姬登台表演。林云熙并不感兴趣,只是随便扫了两眼,径自挑了案几上喜欢的东西吃。
众妃纷纷向庆丰帝和皇后敬酒祝贺,林云熙也随大流跟着说了几句好听的,心里别扭了一阵之后,再次看向并排坐在上首的帝后二人——龙袍凤冠。不知怎的,她心下突然一松,前面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完全没有了。
有时候人和人哪怕距离再近,心灵上的差距是没有办法弥补的。她几乎什么不缺,高贵的出身、漂亮的容貌、聪明的头脑、亲人的爱护、帝王的恩宠,其他人或许几辈子都求不来的,她统统握在手里。
林云熙想,她还有什么奢求呢?还想在这样的时代寻找一个真正能心灵契合的人吗?
算了吧,她微微笑着,做人要知足。
很神奇的是夜宴完后,庆丰帝没跟皇后去重华宫,而是拉着林云熙直接回昭阳殿了。
林云熙头顶一凉,皇后凉凉会不会恨死她啊???这个……七夕好歹算是情人节吧?皇帝都不用跟大老婆交待,可以直接托着小老婆去过情人节吗???
她趁着自己沐浴更衣的时间向董嬷嬷打探了一下,发现……原来真的是这样!
与她想象中不同,只要不是正月里的大日子或是其他什么需要帝后显示他们很和谐的时候,庆丰帝完全可以自行选择在任何人那里过夜,包括像七夕这样类似情人节的日子。
董嬷嬷甚至很淡定地表示,在她没进宫之前,庆丰帝也不是每个七夕都陪皇后的。比如大前年随便拐了一个宫女过的,比如前年就在襄婕妤那里,比如去年因为柔嘉想看牵牛织女鹊桥相会,庆丰帝陪着宝贝女儿在摘星台望了大半晚的夜空。
林云熙默……
她觉得皇后凉凉好惨有木有??这种日子本来可以增进夫妻感情被各种瓜分,还要保持大度地表示我不在意我很贤惠,真心好心酸啊有木有??!!
林云熙正在走神,庆丰帝就贴过来了,“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皇后凉凉……
话到嘴边硬生生咽下去,不行不行,她虽然没喜欢庆丰帝,但也绝对不是百合啊~~林云熙扯出一个微笑,“圣人不去陪皇后娘娘么?”
庆丰帝挑眉,“朕比较想陪你。”他顿一顿,“这几天你似乎不太高兴?”
林云熙愣了愣,庆丰帝环着她,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那日……朕知道不是你,但事关皇后,朕需要慎重对待。”
林云熙没想到庆丰帝会直接这么跟她说,几乎是在表达歉意了。她笑着将头靠到庆丰帝怀中,微微垂下眼眸,脸上一片宁静,“圣人能这样想,妾身便没什么委屈了。”她抱着庆丰帝蹭一蹭,“我以为您是不相信我才……”
其实庆丰帝不用因她一时不快特意来解释的,甚至她因此失宠于庆丰帝也属正常,但是他说了,哪怕是含蓄委婉、一不留神就会搞错他意思的。
既然庆丰帝做了初一,那么林云熙也不吝啬无声无息地、不着痕迹地做十五。虽然庆丰帝宠着她,但是知情识趣一点总比继续纠缠让一个君王更满意、也更愿意将这份宠爱延续下去。
林云熙“唔”一声,又笑道:“本来还想借机求个恩典什么的,不过您今天陪着我,那就算扯平了好不好?
庆丰帝眸中含笑,“依你就是。”
第二天林云熙去给皇后请安的时候,毫不意外地接受到很多隐晦的、恶狠狠的、带着强烈敌意的、恨不得她马上去死的视线。
襄婕妤酸溜溜地道:“圣人真是疼妹妹。”
宁婉仪微微笑着,一贯的温婉淡然,“就知道容姐姐是圣人放在心尖儿上的,其他姐妹可没这么好的福气啦。”这仇恨值拉的\(╯-╰)/林云熙很淡定地想,宁婉仪总是恨不得她死,各种针对各种下套,奈何二货段数不足,老被她噎回去。
林云熙很霸气地来两个杀一双,“我记得前两年圣人也陪着襄姐姐,可见姐姐在圣人心里的分量也不轻呢~”——只是我来了圣人就把你忘掉了!╯﹏╰
她对着宁婉仪笑,“宁妹妹温婉娴静,圣人也把你放在心上呢,不然怎么会亲自赐下封号?以妹妹的容貌,说不定再几年圣人就该都陪着你了。”——我也有封号!比你得的早!现在还比你多一个,你得瑟什么!再几年就有新人了,宁二货你慢慢磨吧!
宁婉仪脸上微微一僵,马上又变回笑着的样子,“承容姐姐吉言。”
皇后坐在上面端着茶盏呷了一口,完全作壁上观。
因为林云熙的盛宠之势,再加上她身边的人的确能干,几乎没有缝隙可插——明面上不敢直接挑衅,怕回头被圣人拍;暗地里找不到可以下手的机会,昭阳殿那群人严防死守要不要那么敬业啊喂!
最重要的是,她还伶牙俐齿!喂!有木有天理啊?!平时的口角都差不多被压得死死的,这种人要怎么才能一下子把她扳倒啊摔!众人很郁闷,这块骨头真难啃!
林云熙气定神闲地把她能感觉到的攻击一一回敬回去,她可不是好捏的软柿子!等到时间差不多了,皇后表示大家撤吧~林云熙从容地向皇后告辞,更从容地、悠闲地晃悠回去。
皇后身边的许嬷嬷道:“徽容夫人倒是个难缠的角色。”
皇后微微一笑,“有林夫人在,这点手段还不够看。”有个出身河阳何家、手段高超的母亲,徽容夫人自然不会是简简单单就能压地下去的。皇后侧头想了想,“我记得当初徽容夫人陪嫁进来的有三个人?”
许嬷嬷道:“是按婕妤的位份,两个丫鬟一个嬷嬷。”
皇后点点头,道:“那两个丫头确实伶俐,只是那一位嬷嬷……”
“主子觉得有问题?”
皇后有些迟疑地道:“她轻易不出昭阳殿,甚至在圣人面前出现的次数也很少。我总觉得有些……”她沉吟片刻,“徽容夫人的行事风格让我觉得颇为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那个嬷嬷必定在后面出了大力气。”
皇后徐徐道:“不用太急,你叫人好好查一查。”
不知为什么,她莫名地觉得这个嬷嬷很危险。
非常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