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的马就横在宇文毓的马车前,没有半分想让的意思,他手里攥着缰绳,灼灼看着车内的人:“大哥,你回府还不到一炷香吧?这么快就去提亲,不怕元家怀疑这事有猫腻吗?”
宇文毓方才惊醒,计划顺利完成,他有些得意忘形了,就没有注意到时间啊这些个细节,不然怎么说他找对了同盟呢?他一拍脑袋,直怪自己:“是是是,你说的是,那我们就回府里坐一会儿吧。”
回屋后,宇文毓知道他有话要说,便禀退了左右。
宇文邕此时方开口:“大哥,李弼和清河郡主这两件事都是你做的吧?我以为你明仁宽厚,不想这样狠辣。”
宇文毓连忙矢口否认:“不,李弼的事不是我做的。我也没想到赵贵这么心急。”
“既然你已经有赵贵相助,之前又为何还要来找我呢?你也知道,几兄弟里陛下最厌恶我,我身上一官半职都没有,甚至连府兵都未置,我又能帮上你什么呢?”
宇文毓有些急了:“阿邕,我并没有想依靠赵贵,最多就是看中了他手里的兵权。他这个人只有匹夫之勇,又怎么能和你相比呢?”
宇文邕只看着他,也不搭话,宇文毓只好使出浑身解数再劝:“我不是不让你忠君。但是你看看陛下是怎么对你的。而且我早已从御医那里证实,陛下的身体是无法有子嗣的,总归是要我们这些兄弟继位的。”
宇文邕对这个消息深感意外,他从不知道原来宇文毓藏得这么深,就算之前他来找自己,坦言有登高之意,他也以为宇文毓只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时意难平罢了,直到这两个惊雷般地消息连着传来,他才知道宇文毓是认真的,且谋划时间不短了。但他真的想不明白,为何宇文毓这么信任他:“你这么轻易告诉我这等机密,就不怕我也与你争位吗?”
“阿邕,你不会的,我知道你此生所愿只想同伽罗游山玩水、朝朝暮暮。正是如此,你才应该帮我,这也是帮你自己,如果你一直被陛下压着,没有机会一展宏图,别人会一直以为你是个任陛下欺凌的怯懦王公,独孤大人又怎么会放心把女儿交给你呢?”前世宇文邕的深情,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想必今生也不例外。
宇文邕被他一下子说中了心思,短时间无暇应对,只好道:“你容我再想想。”临走之前又加了一句:“大哥你可要想清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如何,大哥你行事要多加小心,必须瞻前顾后。我不希望看到自己的亲兄弟出事。”既是肺腑之言,也是缓兵之计。虽然宇文邕觉得如果自己推辞了,宇文毓还不至于心狠到杀了自己这个知情人,但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宁可自己多想一步。
***
翌日。
这天艳阳高照,哥舒与伽罗一路过来,所见街头巷尾都是春意盎然、欣欣向荣之景,唯独踏进济慈院后,举目却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病痛缠身的流民。看着伽罗亲自施粥布菜,帮大夫打下手,安慰痛失儿女的妇人,安抚啼哭不止的孩童.......哥舒一边搭手帮忙,一边想到了那年的自己和阎姬。他一家被兵匪屠杀,一人流落街头,是阎姬将他带回了宇文府。想到阎姬还被羁押于北齐,他眼眶微湿,再看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再也不觉得她幼稚,反而觉得她散发着一种母亲般的温柔。伽罗的忙碌暂告一段落后,便主动带着他参观整个济慈院,与他说起修葺扩建的计划,流民的安置等等,哥舒不由感慨:“你真善良。”
伽罗不以为意,糯声道:“这不是每个人都会做的事吗?难道姐夫看到这些流民不会施以援手吗?”
哥舒在她面前十分放松,连带着表情也松了些,不似寻常那样冷冽。与宇文护相伴多年,他自然十分了解自家主子的个性,不假思索便道:“会,但必然也会借此大扬善名。”
“那不得了,做了好事也不必藏着掖着呀。他们也都知道我是独孤府的三姑娘。”
那不一样,哥舒在心里摇了摇头,突发奇想:“如果你和流民都很饿,但你手里一块饼,你会怎么做?”
“分给他半块吧。”
“主上不会。”
“那也没什么错,阿姐也不会,毕竟自己都吃不饱呀。君子先独善其身再兼济天下嘛。”
哥舒笑了笑,他主子才不是君子。他不仅不会分给别人饼,还有可能饮其鲜血,啖其骨肉,改善自己的伙食。
原是至寒之冰,乍得一笑,正是冰雪消融,阳光璀璨,难免叫人眼前一亮:“哇,原来哥舒将军你笑起来这么好看呀,你真不该整日板着脸。”
不想哥舒上一秒还好好的,下一秒突然敛了笑:“别动,有一只虫子停在你头顶。”伽罗其实本来胆子不小,又性子野,虫子对她算是小意思,但哥舒这么严肃,她下意识的乖乖听话,站住不动。哥舒动作迅敏地将虫子捉了下来。未料这一幕落在了另一个人眼里——哥舒背对着远处的宇文邕,自然瞧不见他温润的脸色瞬间凝了,眼里妒火熊熊。但伽罗与哥舒面对面站着,虫子一捉完,她头一歪就发现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也没注意他的表情,就喜道:“阿邕!”
原来辅城王来了,哥舒将虫子一扔,转身致意:“殿下安好。”既然她有人陪同了,安全不成问题,他亦可以功成身退了,“伽罗,那我先走了。”
他居然直呼伽罗的闺名......宇文邕心里恼,却不能表现出来,毕竟人家就帮着抓了只虫子,也
没做什么实质性的事。
“啊?好,今日真是麻烦你啦!”伽罗笑容灿烂,朝他挥手告别。落在宇文邕眼里,却觉得有些刺眼,大概春阳正盛,致人炫目吧。他牵着伽罗的手道:“我们足足有半月未见了吧?想不想我呀?”
......哥舒是武人,耳目俱佳,余光瞥见二人的手,耳朵又听见了那柔情的话,不由放慢了脚步——因为他忽然想到了春诗,如果他能娶妻,会是那般静婉又不失俏皮的模样吗......然这个念头只是一晃而过......
......
“当然想你啦!我每天在家都无聊死了。”
“那我们去玩好玩的。”两人边说话边走向济慈院西南的小树林,那里是二人的秘密基地。伽罗大大咧咧地任他牵着,这些动作从小就做惯了,她便也未觉得有多亲昵了。
“对了阿邕,你怎么来了?前几日我给你写了好些信呢,你都不回我。”
那是因为他发现独孤信似乎不大赞成他与伽罗来往,在府里闭门不出,借酒浇愁,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与伽罗相处。可现在......宇文邕深吸一口气,也许是被刚才的情形刺激到了,明知那二人之间没什么,硬生生脑补出了一场郎情妾意的大戏,而他实在无法忍受女主角是伽罗,男主角却不是自己。所以他不再向以前那样多番暗示,终于选择了直接说:“伽罗,我本来不想这么早说的。但我忍不住了。”
“什么啊?”他那样子怎么像士兵要上战场一样,她也没有真怪他呀......伽罗迷糊地看着宇文邕,以为他要解释为什么没有及时回信。
和煦的微风轻拂她的发丝,扫过她的脸,送来一句清脆的“我喜欢你。”伽罗眉眼弯弯,她还以为是多新鲜的话呢,以前宇文邕就爱有事没事把喜欢她挂在嘴边,每次送点什么给她,必要加一句“我喜欢你”,所以伽罗驾轻就熟,张口就来——
“我也喜欢你,我们是好哥......”她顿时说不出话来了,因为宇文邕一手揽着她的腰,一边将一吻印上了她的额头。
就算她再傻,也知道好哥们之间是不能随便亲吻的。原来宇文邕说的喜欢,是那种意思......
这样清浅的一个吻,居然就让他起了反应......宇文邕自己都瞧不起自己,饶是如此,他嗅着那清香,久久不愿放开她,揽着她软腰的手却因此不敢乱动,都有些僵了,但他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说:“伽罗,独孤大人好像不喜欢我,大概是我太平庸了。我答应你,我会尽快找机会求陛下,让他给我一个有所作为的机会。你等着我、嫁给我好不好?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他实在无法全然信任宇文毓,一方面他势单力薄,另一方面,就算到时候他娶了清河郡主,他又真的有能力夺位吗?总之跟着宇文毓风险太大,一不小心还会送命,那还不如利用宇文觉对他的厌弃,做些激怒他的事让他把自己下放到地方,好歹自己能有些实权,干出一番政绩。
“阿邕,我......”伽罗莹白的脸庞染了红晕,她完全手足无措了。刚才阿邕轻轻吻她时,她明显感觉到了自己心跳剧烈,可他紧接着又这么快说要娶她,她还从未想过嫁人这件事儿呢。宇文邕在她心里是绝佳玩伴,是知心好友,可是这样就代表能和他共度一生吗?
“伽罗,你脸红了。”宇文邕其实也很紧张,但他有更重要的事——“脸红表示害羞,你也喜欢我的,呃...我说的是男女之间的喜欢。”为了不让伽罗有机可乘,他把每一个字都说得明明白白:“女孩子应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你喜欢我,所以你应该嫁给我。”
这个大小前提都存疑的霸道三段论,颇有些其堂兄宇文护的风采。
但伽罗太嫩,明显被唬住了,她呆呆地应了一声:“......噢。”
“太好了,伽罗。”宇文邕几乎喜极而泣,他等这一刻已经太久了。于是他复又深深地抱住她,伽罗被他微微提起,双脚失去了着力点,便也只好揽着他的脖子,紧紧地攀在他身上。宇文邕身上一热,见那樱唇触手可及,很想一尝那酸甜滋味,却总觉得今日自己有骗婚的嫌疑,不敢再孟///浪,只是规规矩矩地抱住她,让她感受自己为她而跳的真心。宇文邕不知道的是,如果他早点学宇文护那样“孟///浪”,可能就不会等到今天了......
***
哥舒打道回了宇文府,实没想到,今日进府第一个碰到的人是春诗,也实没想到宇文护问他——“哥舒,你想过娶妻生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