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日好事被伽罗打搅之后,般若与宇文护又有数日未见。般若心知,这个时候的朝局,不是她应当搅和的,故而专心在家打理常务。独孤府别的事儿都如常,最不正常的当属独孤信闲散在家了。
独孤信还做了一件更令人称奇的事——他把宇文泰赠与他的软绡甲交给般若:“既然你认定了他,我就先把这东西给你了,反正原本就是要给你做嫁妆的。早点儿给你还能早派上用场。”
独孤般若难以置信地接过那软绡甲,心中纳罕:宇文护到底是何时收服了她爹的心?不过这软绡甲嘛......她的心一下子甜蜜起来。
***
前世。
宇文护在朝堂之上设下圈套,以讨伐北齐为名,成功地让那好大喜功的宇文觉乖乖送上了兵权。这正顺了独孤般若的意——兵权一失,赵贵和宇文觉狗急跳墙,趁宇文护离京之前办了个鸿门宴,并事先将剑弩藏与舞女袖中,意图在宴席上灭了宇文护。他们哪会知道,自己根本只有被宇文护耍着玩儿的份呢?
话虽如此,可一切并非万无一失。
赴宴之前,他们二人在宫中偶然碰面,她提步欲走,身后的宇文护叫住了她:“般若。”
他是这样胆大妄为,居然在宫里直呼她的闺名。也是,他狠绝了,狂惯了,若他人泄露他们的事,他要放干别人的血给她作胭脂呢,呵。
他见她神色淡漠,便又拉着她,开始半真半假地诉苦:“你瞧瞧,我是多么心疼你啊,硬生生逼着他们造这个局出来害自己,就是为了让你早点儿圆了皇后的梦。”
他再接再厉,非要磨到她心软为止:“也不知道刀剑无眼,到时候砍在我身上会不会疼。”
见惯了那嬉笑嘴脸,她根本不吃这套:“你身边的侍卫都状得跟铁桶似的,赵贵训练出来的那批舞姬,根本就伤不到你。”
“诶,这可不好说......”他双目含情,话里有话,“女人狠起心来,比什么都可怕。”似乎在指责她的所作所为——无论他待他人如何,对她,他是真心的。而她,却为了家族舍弃了他,那情债,是她欠着他的,可如今又要怎么还呢?独孤般若到底抵不过他这样磨磋,口气软了下来:“到时候你自己注意一点,千万不要受伤。”
宇文护一听此话,眼睛愈发明亮,明明说着最撩人的情话,眼神却侵略性十足,光华灼灼,让人不敢直视:“要是你总能这么关心我,就算今天我死了,我也愿意。”
般若陷在他那狠厉却深情的双眸里,愣怔了好一会儿,再也不愿停留在这里——“我先走了。”再多留一刻,她就会溺毙在这温柔里了。人虽逃了,心里却还记着他的话,于是她从自己的嫁妆里挑出一件东西,着春诗送去了宇文府。
待春诗带话回来,她不自觉地随着春诗的叙述,将每一句话带入他的脸,他的神态,他的嗓音——他定是摆着那副要将人吃干抹净的样子对她说——“嘴上那么硬,原来心里还是有我的。我会一直贴身穿着它,永远也不会脱。”
独孤般若这样想着,便燥了脸,色厉内荏地瞪了无辜的春诗一眼:“春诗,你学坏了,难不成前半句话也是他叫你告诉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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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得到了未来岳父的承认,宇文护也无法光明正大地登堂入室——这长安正是风起云涌的时刻,多少眼线暗中盯着他,万万不能功亏一篑。
前后两世,般若早就习惯了他来去无踪,她也怠于招呼他,只悠哉悠哉地将那软绡甲推到他面前:“知道你接下来有的忙,怕是有阵子见不得你了,诺,这个给你。”
“这是......”叔父昔日赠给独孤信的软绡甲。宇文护剑眉一挑,面露诧异之色,这么快一件传家宝都要到手了?
般若轻笑道:“我爹说,他暂时不用打仗。”她知道,宇文护走的是一步险招。如今并非改朝换代的成熟时机,内忧外患无须再言,但是等宇文泰一死,手脚稍慢就会出现权利真空,魏室执政权的归属将成为第一大政治议题;等其他各勋贵开始博弈,宇文家就有被□□的风险。两害相权趋其轻,还不如趁宇文泰新亡不久,借其余威,迅速将全新的君臣名分给定下来。毕竟,与家族失势相比,王朝禅代的风险算是小的了。而在这场即将发生的政变中,冲在第一线的人,是宇文护。独孤信自然也明白这一点。
“那我便收下了,替我多谢岳父大人的美意。不过般若......可能要委屈你一阵子了,待......”那日宴会后,长安城里就尽是独孤般若与他的传言,如果为了她的名声着想,如今又出了元氏女这样的消息,他本应该立即娶了她。
“无妨。这点小事对我而言,还算不上什么委屈。”般若心知如果事情进行到最后一步之前宇文护就娶了她,那么外人必将宇文氏与独孤氏视为一体化,必定会引得元氏忌惮,使让其禅位的谈判破裂,小不忍则乱大谋。
“这世间,也只有一个你了。”他喟叹一声,拥她入怀。不过正经了片刻钟,只见他将唇凑到了她耳边:“般若,这甲我手里不好拿,不若你将我的衣裳脱了,再替我将这甲穿上,好不好?”他特地在“脱”字上加了重音,让气氛陡然暧昧起来。
般若神情自若,但眼波流转,娇笑:“好啊,阿护......”说着纤纤玉手直戳他笑穴。宇文护一时不防被她得逞,只能强忍着笑捏住她作恶多端的手,威胁道:“你真不怕别人知道你房里有人?”
“你说呢?”独孤般若另一只尚且自由的手抚上他的胸膛——她有什么好怕的,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传了那么久,她的清誉不是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吗?“如今......更怕别人知道你在这儿的人......是你吧”她说完踮起脚尖,也在他耳边轻轻呵了一口气。受身高所限,她自然瞧不见他□□安盛的神色,却能瞧见他那下巴微微收紧,他那喉结,亦性感地滚了一下。可不等他下一步动作,她就故意用娇嗲的语气一番抢白——
“阿护啊,我小日子来了,好疼呀......你帮我揉揉好不好......”她在把他手拉过来放到自己小腹的同时,坏心眼地在掠过他那微鼓之处时,用宇文护自己的手轻轻撞了一下。
......风顺轮流转,难道还怕日后没有“报复”她的机会吗?宇文护冲她挂起一个十分“虚伪”的笑容,咽下了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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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八月未央,晋安公主嫁与安定公世子宇文觉为妻。
秋风乍起,十月乙亥日,宇文泰卒于云阳。宇文护秘而不宣,直到其尸身运进长安,之后诸事被他安排妥当,方才公布了丧事。宇文觉子承父位,被拓跋廓(史称西魏恭帝,汉名元廓)封为太师、大冢宰、袭封安定公。
次月,宇文觉又被封周公。
十二月庚子日,宇文护安排拓跋廓亲自临朝,言自己无德、天命另有所归云云,并派遣民部中大夫、济北公元迪将皇帝的印玺奉上。宇文觉装模作样力辞不受,公卿百官心知肚明多番劝进,几方都是心照不宣,合作走个流程。如此这番后,宇文觉方同意即位,拓跋廓当日便于大司马府逊位。
次年正月初一日,宇文觉正式代魏,自称天王,国号“周”,追尊宇文泰为文王,母元氏为王后。立妃元胡摩为王后。拜宇文护为大司马,封晋国公,食邑万户;各将亦受封国公。拓跋廓则被封宋公,不日即在府中“病逝”。
消息很快传到了北齐。
原本,与群英相较,未满而立之年的宇文护功名并不算显;此番动作后,他的通政之才一下子举世皆知。宇文觉代魏的时机并不成熟,宇文护此举不是顺水推舟,而是为了避免宇文一族大权旁落,本有冒进之嫌;然而他让宇文觉顺着新仿西周官制的势头,称“天王”而非称帝。这天王的名号乃后赵与前秦,在势大之前的变通之法——它巧妙融合了胡人主华与汉人仿周的传统,一举遏制了内部冲突与民族矛盾。宇文护不仅让宇文觉退而求其次、称天王,还让他晋封诸将为国公、加以安抚,以示君臣名分虽定,但诸将也只去天子一阶罢了。这一系列举动,成功地将这禅代的风险化解到了最小。
江山代有才人出。日后这风云变幻,又有何人敢断言?
上述事务自然轮不到独孤般若操心,她此时比较在意的是,这寒冬腊月的,人的骨头免不了懒下来,一日本就清醒不了几个时辰,不知怎得,今年的惰性更甚于以往,近日她总觉困乏无力,这事儿她又不愿意假手他人——嫁衣究竟何时才能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