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第86章(1 / 1)

一周半的时候, 聪聪终于开口叫妈妈了,只是发音不准,一直麻麻的叫着,爸爸叫趴趴。

童童小可爱一直耐心的纠正他,当他教聪聪妈妈的正确发音时,有时候会眨着眼睛看着方圆,羞涩的对着她叫声“妈妈”,方圆的心里一片柔软,她装着淡定平常的模样, 没有去纠正他。童童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叫一声自己的妈妈了, 对着这个乖巧可爱的孩子, 她愿意做他的妈妈。

因为没有阻止,童童便大着胆子,叫了几次方圆妈妈,后来就把妈妈挂在嘴边, 不再叫她姨姨了。每次叫出妈妈时, 他总要亲昵的依偎在方圆怀里撒会儿娇, 有时候借故说自己肚子疼,有时候说是身上痒痒, 当方圆揉着他的小肚了, 帮他挠痒痒的时候, 他会咯咯笑着, 如小虫般在她的怀里扭来扭去。

相比起粘人的童童,聪聪更加独立,他一般不让人抱,除了晚上睡觉要找妈妈,游戏骑马和飞高高要找爸爸,平时喜欢迈着自己的小短腿探索小院和马路。

方圆为了防止他跑太快摔伤或被人拐走,在他的身上绑了一块棉布块,后面系一根绳子,让卢鹊逛街或是干活的时候,都牵着绳子的一头。

对于儿子这种小狗狗般的待遇,陈南方是坚决反对的,卢鹊也觉得这样遛着孩子不好,所以只有方圆休息自己带儿子的时候,才会用上这种方法。

年底的时候,只剩下一只胳膊的陆阳从部队复员回到了余阳县。

去部队医院照顾她的方晓玉早就提前回来了,方圆本来以为大姨因为表哥的事会病倒,谁知道她反而比任何时候都精神奕奕,回到家就一通收拾,把陆阳的房间给整理出来,到处打听义肢,联系复员军人接收单位,甚至托人给陆阳打听起对象了。

她现在完全是化悲痛为力量了,为母则强,在儿子脆弱的时候,她知道自己要站出来帮他。

陆阳回来以后,和所有骤逢剧变的年轻人一样,他的情绪消极低落,沉默寡言。陆拥军心里疼惜不已,但是行动上呼呼喝喝,就想让儿子打起精神来,为此和方晓玉多次发生争吵。

方圆一家来看望他的时候,陆阳才露出一些笑容,用完好的左手摸了摸虎头虎脑的聪聪,聪聪最不喜欢人家碰他的脑袋,黑着小脸,伸出小手,把他的手掌挥开。

陆阳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陈南方上前与他握手,陆阳看了一眼陈南方,就知道他和自己都是一样的从军背景,彼此身上那种军人的气质太明显了。

两人聊天时,知道陈南方也参加过越战,陆阳有些吃惊。有了共同的经历,两个人的话语一下多了起来,没有谁能比陈南方更了解战场上硝烟的残酷,残疾后复员回乡的心情了,这一切,他全都经历过,他也知道,当只剩下一只手臂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见两人谈得来,方晓玉和陆拥军两夫妻不知道多高兴,陆阳回来以后,从来没有像这次说过这么多的话,没有这么畅快的喝过酒。

当醉醺醺的陆阳拉着聪聪要他叫舅舅的时候,聪聪鼓着小脸颊,把他推开,大叫道:“臭!”

“哈哈哈。”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陈南方招手把儿子叫过来,问他:“爸爸臭不臭?”

聪聪捂着鼻子道:“臭臭!”

陈南方笑着刮了一下他高挺的小鼻梁,想了一下,用筷子蘸了一点白酒,给儿子递过去。

方圆来不及阻止,聪聪果然尝了一口以后,整个小脸都皱在了一起,伸着小手摩擦着小嘴巴,十分难受的样子。

方晓玉连忙剥了一颗糖果塞进聪聪的嘴里,让他去去辣味。

当甜味在口腔里蔓延的时候,聪聪眯着小眼睛,又开心的笑了。

陈南方又朝童童招手,童童急忙摇头,满头的小卷毛跟着弹了一下。

他蘸了一筷子白酒去招惹童童,童童不上当,急忙躲进方圆的怀里。

爱丽早就对酒桌上的白酒好奇了,趁着众人正看着陈南方逗两孩子的时候,偷偷的端起姐夫前面的一杯白酒,一口灌了进去,结果……

她的“壮举”后来一直被家人津津乐道的谈起,她辣的掐脖子也吐不出来那口酒了,没一会儿就醉了,扒着陆阳的衣服,一定要看他的断臂,被人抱开,还哇哇大叫,后来又吐了满地,耍完了酒疯就呼呼大睡了。

不用方晓玉请求,陈南方后来经常去找陆阳聊天喝酒,他从来不说安慰和开解的话,只和他聊部队的生活,聊那些还在的和已经牺牲的战友,还聊起越战场上的经历,有时候能平静的回顾残酷的经历时,才能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陆阳有时候托陈南方,让他和方圆说说,劝劝他妈,不要再给他往家里带姑娘回来了。

方晓玉的目标是县城到乡下所有的未婚女青年,亲戚同事朋友全拜托了个遍,就想给儿子找一个媳妇。对此陈南方表示爱莫能助,现在方圆也被她姨鼓动着,帮着参谋介绍女孩子呢,只能劝陆阳好自为之了。

陆阳复员后的新生活重新开始了,方圆的工作却陷入了一些麻烦中。

七二年的时候,M国总统首度访华,华M关系终于走向了正常,M国总统访华期间参观了针灸麻醉手术,对此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加上意大利导演来华国拍摄的纪录片中,也有产妇剖腹产时针麻的一幕,针灸麻醉被安排为接待外宾的常规节目。

在这狂热气氛的特殊年代,对待针麻这一新生事物的态度与红色运动、最高领袖思想和无产阶级革命路线连在了一起,没有人敢出来公开反对。一项处于探索之中的医疗技术,在非理智的政治热潮推动下,就这样被全面使用到各类手术中去了。

作为余阳县医院针灸科室唯一的医生,方圆已经被院领导几次谈话,要求她在外科手术中,运用针灸麻醉技术。

作为一名系统学习了中医针灸和西医外科知识的严谨的医务工作者,方圆没办法对手术台上的病人实行这一项正在探索中的医疗技术。

因为她态度坚定的拒绝使用这一技术,使杜书记为代表的医院领导对她十分失望,为了挽救和说服这名顽固的女医生,使县医院能成功的实施针麻的案例,医院决定派她到首都医院见习一段时间,学习那里正在使用的针灸麻醉技术。

方圆和家人暂别,来到了首都。

在这里见到的针灸麻醉以后,她更加不能在患者身上实行这项技术了。

针麻已经被首都仁和医院例为常规麻醉了,针麻的时候,患者手中都会握有一本红宝书,口里大喊“最高领袖万岁”,从其把自己手掌心掐出血中可以看出来,麻醉是没有效果的,但是床边转着外国记者和许多各地医院来学习的医务工作者们,患者只能咬牙挺着。

这些被选来的患者,都是意志十分坚定的战士和□□小青年,有几次方圆发现针灸穴位根本没有找准或移针的时候,这些人还能若无其事的说自己没事,事实上疼得大粒汗不停滚落,她的内心深受震撼。

在仁和医院里,一些有良知的外科医生,是十分抵触针麻的,有些在针麻过程中,偷偷给患者用了麻醉药,减轻其痛苦。

为期一周的学习结束,方圆回到县医院以后,整个人的情绪是十分低落的,即使黑小子亲热的往她的脸上涂口水的时候,她的心情也好不起来。

陈南方拥着她安慰道:“真不行就辞职不干了,我一个人上班,也能把你们养得白白胖胖。”

方圆未语,她从五岁开始跟着外公学医,毕业后一直从事救死扶伤的工作,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不再做医生。

回到医院,杜书记亲自找她谈话,问她学习期间的收获和感受,直接要求她下周开始,医院所有的外科手术,由她来进行针麻处理。

方圆耐心地和杜书记讲解针麻的许多弊端和隐患,她还拿出了这几天整理的资料和数据交过去,寄希望于杜书记能理解,不要盲目跟风,在县医院实行针灸麻醉技术。

杜书记接过后,看也没有看,直接放到一边,看着方圆,脸上是深深的失望。

他语重心长的对方圆道:“手术中使用针灸麻醉,是全国都认可和鼓励的新技术,这一技术的推广和实施,将会大大的节省昂贵的外科手术的成本,让更多的患者受益,在这个情况下,你却举反对的旗帜,这是你对自己技术缺乏信心,政治思想不够坚定导致的。如果你干不了,那就再到广大的农村去锻炼锻炼,到贫苦大众中去,切切实实体会他们的艰难,才能沉下来心,干好本职工作。”

方圆听到杜书记的意思,估计是想把自己安排进下乡的医疗队里。

她没有说话,静默一会儿以后,起身走出了杜书记的办公室。

陈主任找过方圆,和她聊很久,谈及她刚到医院的情形,谈及在乡下一边劳动一边行医的蒋医生,谈及已经亡故的刘医生和病退在家的林院长。

七年的时间,弹指而过,物是人非。

陈主任这几年衰老的很快,方圆记得刚来医院的时候,见到他时,还是精神奕奕的样子,现在背都有些弯了,头发灰白了大半。

“你现在有没有后悔,当时没有留在省城医院,选择来我们县医院?”陈主任含笑的看着她。

方圆认真的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

这七年的生活,有辛酸有风雨,但也有甜蜜和收获,她从来没有后悔这一路走过的日子。

“想办法调走吧,你的导师和同学都在省城医院,他们也许能帮上忙。”陈主任有些苦涩的建议,他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把一个优秀的医生往外推。

“……现在哪里都一样。”方圆喃喃道。

“是啊,哪里都一样。”陈主任眼神有些黯淡,“杜书记这次是下决心要把你派出去,这次去的地方,环境会比较艰苦,你是否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方圆摇头:“以前是怕出去吃苦,后来发现有些经历对我的成长是有帮助的。但是现在我不能离开,是因为我的孩子还小,他现在需要我的陪伴。”

陈主任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后来陈铎也问方圆,她和杜书记谈的怎么样?

见方圆笑而未语,陈铎心里有数,道:“我知道你的性格,肯定不会妥协的,即使你答应下来,我也会不让你对我的手术患者实施针灸麻醉这种不负责的行为的。”

“那我应该答应的,到时候直接把问题推给你算了。”方圆开着玩笑道。

“那就不是你了。”陈铎笑了,“我帮你安排去Z省或首都医院吧,以外科医生的履历过去,而不是一个中医针灸专家的身份,不然下一个地方,又要你去露一手了。”

“谢谢你,暂时不需要。”方圆笑道。有时候人情欠得多了,彼此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复杂,方圆只想和这位师兄继续保持简单的同事关系。

陈铎自嘲道:“这点小忙你也不愿意接受了。”

方圆默然,她知道,调动工作的事,绝对不是小忙。

方圆回去告诉陈南方,她可能要被派去参加医疗队的消息以后,陈南方立马道:“别干了,马上辞职!”

方圆笑道:“现在不是我要不要干的问题,如果任命下来的话,我是不能拒绝的。”参加医疗队上山下乡已经是政治任务了,个人是没有机会回绝的。

“我去找肖书记想想办法。”陈南方说完就要起身站起来。

方圆拉住他:“如果真的要外派参加医疗队,我希望去的那个地方是你的家乡,我正好可以有机会和爹娘相处一段日子。”

陈南方突然怔住了,他反应强烈的大声道:“不行,你绝不能去那里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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