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艾德拉斯的赫兰圣城,除了宏伟的港口,很少能有比教会的大教堂更加壮观的建筑了,光洁大理岩雕饰的墙壁耀眼而不失厚重,漫步其间,心中的亵渎纷纷抛却,仿佛沐浴在最伟大的公正力量之下。
宽广的祷告厅里正进行着一场报告,听着女圣骑士的叙述,庭上的二长老垂下了两条苍白的眉毛,谓然叹息起来:
“那孩子牺牲了啊,真是太可惜了。”
“是我的无能所致。”爱葛妮丝·白郎蒂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手指颤抖,苍白的脸色似乎有点虚脱。
“不必自责,秉承主父的意志评价,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难道你没感受到主父的认可?”长老轻轻顿了顿手杖,声音在宽敞的大厅中回荡,“他借着被你拯救的那些人已经夸耀过你了,至于耶鲁,他是为了履行职责而牺牲,主父会记得他的。”
爱葛妮丝垂下了头,似乎不愿反驳,但也不想认同。
“白郎蒂骑士,停止你的自我否定,”见到她这幅样子,二长老不悦地抬高了声调,“你要正确认识你自己的行为,怀疑是堕落的开端,你要记住。”
勉强地抬起了头,努力保持视线的稳定:“我记住了。”
长老叹了口气,作为一手将她抚养长大的人,他自然知道这个孩子的性格,但是他现在却认为这会成为她前路的阻碍,纯善与其衍生出的软弱很多时候会使教廷骑士的信念动摇,对于纯信徒而言,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了。
他亲眼见证爱葛妮丝这些年的成长,原本感到欣慰,认为她最终能够克服这一关卡,不过今天爱葛妮丝的表现让他有点失望。
难道仅仅是因为弟子的牺牲?
二长老看着爱葛妮丝的脸色,暗暗摇了摇头,也许是的,以前派遣她和见习圣骑士出征的时候,偶有见习骑士殉难时,她也会如此情绪不振很久,或许过一阵子就会好些。
他这样认为着,也就不再在意,从案子地下掏出一封羊皮纸,递给女骑士:“近些年你为圣所立下了许多功劳,原本早已到了应进一步晋升的程度,但是我一直认为你需要历练,教会的态度也是如此,不过现在各地圣所之内普遍缺少人手,我想雏鸟总有离开母巢远走高飞的时候,你也到了应该离去的时候了。”
“大人。”爱葛妮丝猛地抬起头来,一脸惊愕。
“教会的意思就是这样,你也累了,就去好好休息一下吧,这些调令,你可以选择一封接受,明天再来告诉我结果。”
……
她手握着一封羊皮纸,走过通往宿舍的走廊,阴郁的心情却没有分毫地减损。
这心情从离开那座岛屿之时开始就一直环绕着她,更确切地说,是从离开那个人之始。
她气息悠长地叹了口气。
虽然打定了主意就当成没见过,但是显然不是她这么想就可以的,那张脸一遍又一遍地在任何一个可能的时候不请自来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面,以至于神情恍惚,直到眼前一黑……
“喂,猜猜我是谁?”调皮的音调从身后传进爱葛妮丝的耳朵。
“不要开这种玩笑,奥蒂莉亚大人。”圣骑士摇了摇头,挥开蒙在眼睛上的两只小手,回头有点无奈地看着这个一双大眼睛的上位者。
她的长相平凡,容貌并不算是出众,但她好像蕴含着千般情丝的眼睛与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却突出了她的不凡,不止是男人,就连女人都会为她柔弱的样貌感到怜惜,她身居高位,却拥有活泼的性格。
不过她却不以为意,相反很乐于自己这样,虽然在秩序分明的光明教会,除了大长老之外,却能和几乎所有人都建立起不错的关系,当然也包括爱葛妮丝。
但是所有人都清楚,一旦将这个看似调皮的女人激怒,迎来的将是化为灰烬的后果。
她双手被爱葛妮丝一捏,哎呦一声,似乎被捏疼了,爱葛妮丝慌忙地放开两手,她没有为自己施加神术,上面已经出现了青印子:“抱歉,抱歉,奥蒂莉亚大人,不是故意的。”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圣女撅着嘴交替揉着两只手的手腕,“刚才我就发现你很不对劲了,按照你的敏感,能够让我两只手罩在你的眼睛上才察觉?你为什么这样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为什么?”爱葛妮丝喃喃自问,垂下了脑袋,又无话可说。
在圣女的眼睛里,圣骑士好像因为她这一句问话而发起了呆,她皱了皱眉,轻轻掩口,一副惊讶地样子:“哈,真是奇怪,爱葛妮丝,你居然还有这幅样子的时候,自从四年之前开始,我再没见过你这样发呆了,爱葛妮丝,你有什么困扰吗?”
“困扰……”爱葛妮丝眼珠子动了一下,似乎从失神中恢复了过来,她转头看着奥蒂莉亚,忽然想起这是她的顶头上司之一,而这个圣女经常出入圣城,从事一些教廷外交的工作,对人情世故比自己娴熟得多。
那么是不是可以问问她呢?
或许就可以解决自己的困扰了。
“奥蒂莉亚大人……”她缓缓开启嘴唇,“您说,如果总是莫名其妙地想起一个人,会是什么原因呢?”
“想起一个人?”奥蒂莉亚的眼神顿时变得机警起来,“男人?”
爱葛妮丝有些吃惊于圣女的敏感,投以惊愕的目光,奥蒂莉亚一看,顿时一副被我猜中了的表情:“哈,我们的圣骑士白郎蒂女士居然会想男人?是哪位老战友?还是冒险时遇上的英雄?”
“不、不是这样的,”爱葛妮丝顿时红脸,“我、我不想想起他,但是他、他却总是……出现在这里。”
她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转头看奥蒂莉亚,却看到这个圣女一副极为怜悯的神情,顿时有一种想哭出来的感觉:“奥蒂莉亚大人,你有没有办法教教我,让我能够忘了他。”
“忘了?”奥蒂莉亚盯着爱葛妮丝这幅随时可能哭出来的表情,丧气般地闭眼一拍额头,“算了,爱葛妮丝,你别费力气了,老实认了吧,看你这幅样子,你忘不了他的。”
爱葛妮丝一阵木然,同时心中潜藏的恐惧似乎被这一句话掀了出来,因为她隐约感觉到,奥蒂莉亚大人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她确实忘不了他了,恐惧和困惑驱使她张开了颤抖的嘴唇:“为什么?”
“为什么?”奥蒂莉亚歪着脑袋,斜眼盯着爱葛妮丝,“你想了他很长时间了吧。”
见爱葛妮丝点头,她不等爱葛妮丝念头继续,马上追问:“多长时间了?”
“四年。”爱葛妮丝不假思索,马上知道透露出了不该透露的信息。
不过已经来不及了,她看到奥蒂莉亚大人的眼睛里面出现了很深的穷根究底的欲望,心中开始后悔。
“哇,四年前,好纯美的记忆,让我猜猜看,你们最近又见过?”奥蒂莉亚试探着问。
爱葛妮丝惊讶地张开嘴巴。
奥蒂莉亚无疑拥有从这幅表情中获取答案的能力,她摊了摊手:“看起来,他这次给你的印象并不好,所以你这么想要忘了他,是吗?”
圣骑士的嘴巴张得更大了。
她实在没法不惊讶,仅仅凭着几句问话,就能得到这么多信息,把事情推断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令爱葛妮丝感到不可思议。
奥蒂莉亚盘起双手,倚着一根浮雕柱,用笃定的眼神注视着爱葛妮丝,语气渐渐夸张:“哈,记忆深刻的初遇,四年间不断浮现的记忆,再次见面时的反差,理想被现实击碎,在怀疑矛盾困惑中更加深刻的印象,想要忘记又不可抑制地彷徨,真是完美啊,爱葛妮丝,没想到你的感情如此热烈,我真是羡慕死你了。”
爱葛妮丝立刻惶恐了起来:“您在说什么?这,这这这……”
“别说这不可能,教会可不禁止这个,相反还很提倡,要知道这可是社会的秩序,”奥蒂莉亚拍拍嘴巴打了个呵欠,“不婚可是违背主上意志的。”
“您,我没有……”圣骑士红着脸,试图反驳。
“别说没有,我看得很清楚,”奥蒂莉亚伸出一根手指,微微地晃了晃,“承认了吧,爱葛妮丝,你在爱恋之中。”
爱葛妮丝微微张了张嘴,反驳的话语被打断之后,面对奥蒂莉亚的咄咄逼人,居然失去了继续反驳的本能。
因为她的脑袋现在一片空白。
她有点儿无力地坐在了旁边的栏杆上。
“这就对嘛,有什么不可以承认的?”奥蒂莉亚笑了起来,如同恶作剧得逞的顽童,她拍着爱葛妮丝的头发,“和我说说,他是谁呀?”
“没有,”爱葛妮丝愣了一下,仍旧红着脸摇头,“我不会和他产生这种感情的。”
“哈,话别说得太满,让我猜猜……”奥蒂莉亚眨了眨眼睛:“是不是这次见面让你很失望?”
失望?
爱葛妮丝蹙了蹙眉头,失望么?
倒是不怎么失望,因为和预想的没什么差别,只是双方都有所保留和提防,因此让她很不舒服,四年前的印象也崩溃了,这也是失落的最主要原因,而这种失落,似乎也是她早已预料到的。
她叹了口气,再次感叹如果真的没有见过安南,现在还会好些。
或许这次任务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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