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雨突然开口了,她的神情镇静极了,尽管伤口的血痕让她显得狼狈,可是这是她一直在等待着的一刻。
“我呼唤你的真名——”
但罗永松的剑已经逼近了她的脖颈。看起来,无论忆雨做什么,似乎都已经太晚了。
“蕴镜盾。”
在她的周围,出现了巨大、球形的盾,仿佛是蛋壳一样,将她包裹起来。
但罗永松的剑已经切在了她的脖子上,即使最坚硬的防御也无法停止、无法阻碍在它之内进行的杀害。
——已经太晚了。
忆雨露出了笑容。她的脖颈处感到一丝冰凉,她也感到了宝具的恢复力在阻碍利刃的侵入,可应当是阻碍不了的。罗永松能杀掉她。
是的……在此时,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阻碍被启动的森罗万象之剑了。
“(能够不出意外的走到这步,这真是太好啦……)”
与刺痛一同升上来的,反而是一丝轻松,混合着少许的不甘、愧疚和心酸。就如同早晨起来的咖啡一般的味道,涌上喉头。
被杀死之前,会不会有走马灯呢?在被杀死之后,会不会回到女神身边呢?忆雨想自己总算能知道答案了,大概是每一个人在最后都会得到的答案。这是个无法传递给别人的真相,她感到自己的双瞳不由得睁大,也许是为了看得更清楚一些吧。
视线有些模糊起来。
在模糊的视线的那端,父亲的身影摇晃着、仿佛水面倒影的树叶。
父亲摸着自己的头。啊……那时的自己那么矮吗?父亲比平时要高大很多,修长的影子摇曳着。
父亲温柔地问道:“小雨儿,你觉得最强的防御是什么呢?”
“当然是,非常坚固!绝对不会被打破的那种。”忆雨的喉咙发出了童稚的、快活的声音。
风忆点了点头:“很好的答案。但是,小雨儿,听好了,你必须清楚这点:不能打破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的。”
“不存在?”幼小的忆雨很容易的认同了父亲的判断,点了点头。
“那么,退而求其次的最强,会是什么呢?”
忆雨愁眉苦脸了片刻,最终不甘地摇了摇头:“抱歉。我不知道……”
风忆轻轻笑了起来,他再次抚摸着忆雨的头:“也许有天你会知道。不过,我倒也希望我的爱女不会见到镜月被逼迫到那个地步的时候……最强的防御……是一旦让人知道,就不会再进攻的防御。”
“我不明白?”
“你知道囚徒困境吗?”风忆说了之后,才笑着摇了摇头,“以你的数算课水平,是不可能讲授这种内容的。但是,也许有一天你会学到,它用数学证明了这个事实:尽管有时合作才是双赢的,但是,人会因为害怕他人的背叛,而选择首先背叛他人,让自己避免陷入单方面被背叛的最坏境地。于是,合作无法达到,冲突变为永恒。”
“我知道哦。”忆雨说道,“就像是,我们和光族之间明明保持和平才是最好的,但是我们总是战争不断。”
“呵。虽然不完全一样,但是,或许你切中了事实。”风忆停顿了片刻,他的面孔在回忆中,时而清晰,与他留下的画像一模一样,时而模糊,仿佛被风吹开的书页翻动时扭曲的画面,“如果只有一次博弈,囚徒困境是不可能得到和解的,因此,如果光族和暗族只有一次的生死决斗,他们一定会拼尽全力。但是,事实并非如此,我们和光族有着上千年的相处历史,未来也许会有更久,我们在进行着无限次博弈……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采取一些策略,是可以得到合作这个解的。那么,这个策略,某种意义上就是最强的防御吧。对方是理性的话,就不会背叛和平这一盟约。”
“什么策略?”
风忆闭上了眼睛,他展露出了平日绝少露出的严肃:“有天你会从数学老师那里学到的……是啊,例如,以牙还牙。”
忆雨也是继承了宝具后,才发觉那句话的用意。
因为镜月的宝具,就是那样的存在。
镜月的宝具,并不是攻击用的器具,而是纯粹的防具——“最强的、对理性的他国族皇的防御器具”。
镜月的国名,一字来自于经过国家的河流月河,另一字,就来自于宝具的名称“蕴镜盾”。
通常来说,正如一切宝具都是其所属品类的佼佼者一般,“蕴镜盾”也是个非常坚固、有效的盾牌。如果运用得当,在高级魔物结界里,可以基本替代协同使的作用。
因此,赐予镜月国这样宝具的芙蕾女神,已经确保了镜月国在魔物攻略中独特地位——尽管近百年,已经没有出现过a级别中高级的,需要许多族皇联合对抗的魔物了,因此镜月的宝具也从没使用过。
而同样的,通常来说,宝具还会有其特殊的功效。
就如普帝国的“森罗万象之剑”可以吸收周围的魔力一般。
“蕴镜盾”也有其独特之处。
那正是它名字的由来——
攻击反射。如镜面一般的,直接将攻击反弹回去。这即是说,攻击被盾所保护的人,自身也会不多不少的受到同等程度的伤害。也就是说,杀了忆雨的话,罗永松也会一同死掉。
……忆雨所采用的,就是这样玉石俱焚的战术。
罗永松发觉的时候,他已经无法停手了。
他感到的……是自己的脖子被切割着的触感——
******
罗麟西已经不知道自己坐在府邸内多久了。
除了安排人手封锁“皇太子已死”这个消息之外,她只感到大脑中一片空白。
在普帝国,女性是没有继承权的。
而罗永松帝皇,却只有罗麟至这一个儿子。
虽然以罗永松的年龄,再娶妻纳妾,生育子嗣,也不是不可能……但问题在于,真正拥有普帝国嫡系血脉的,是自己的母亲罗永槐公主——或者说温皇后——而她已经死了。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希丝皇女的孩子——如果这是个男孩子,倒也不是不可能直接立他为皇太孙。
但看起来,已经逃回暗族的皇女,是否愿意将孩子保留、或者是否愿意将孩子交还给普帝国……罗麟西无法确定。
可不论是让帝皇再有子嗣,或者立自己可能存在的侄子为皇储,似乎都是一条过于艰险的道路。
首先,两者都会产生幼主继位的风险。
其次,让帝皇再有子嗣,则这位子嗣的血缘和皇室正统已经很远了,恐怕那些近枝的皇室不会善罢甘休,毕竟,一旦这位子嗣登上皇位,实际上的“族皇四等亲”的皇族,就会从现在占据高位的那些罗永槐的近亲的亲王身上,变成了另外一些已经出了四等亲很远的、罗永松而不是罗永槐的近亲。两边的人马,必将有一场动摇皇室的博弈。
而立可能的侄子为皇储,他会是混血儿,没有了父亲的他,在普帝国中会是怎样的风雨飘摇,罗麟西不可能不知道。
罗麟西很清楚,现在有一些并不反对光暗联姻的人,打的是以后并不让希丝皇女的孩子继位、让罗麟至其他的皇妃的孩子继位的想法,因此也算是勉强在观望。
两条路,都会让光族内部就争斗起来。在这种情况下,还想从暗族夺回土地,成了天方夜谭。
……不……还有一条路。
让帝皇过继罗永槐的近枝的孩子。
但是,如此的话,与暗族的联姻,就变成了一场空话。
普帝国的筹谋,被釜底抽薪,必将落空了。
罗麟西的心中不知该怀有怎样的心情……
“(过继或许是最可能的道路,可是这样,不是有些可笑了……当年,我的外祖父、前帝皇就是无嗣而终,为了延续子嗣,才想出的用公主做皇后的方法……风雅女神还为此特意帮助了普帝国……如今,不是让当年的安排,全变成了笑话么。这不就和当年过继是一样的么。)”
和当年,是一样的——
公主作为唯一的血脉——
“(啊……)”
罗麟西感到身体微微颤抖。
她现在,处在了她母亲曾经的地位。
“曦儿?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温云岚走了进来,坐在罗麟西的身侧,他的脸色也十分苍白,但还算是保持着理性,沉默片刻后,温云岚轻声道:“这件事,要尽快禀告帝皇。”
罗麟西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没有说话。
“我刚才已经和首都的人联系了,他们害怕贸然传讯,会影响陛下攻打纯梵城,因此,希望我们这边能相机行事,在‘合适的时机’,告诉陛下。”
罗麟西摇了摇头。片刻后,她虚弱的道:“已经……不可能了。普帝国已经不可能,打下镜月了,短时间内不可能。至少,父皇必须要回中央处理事务。既然如此,还不如早让父皇知道情况,以免判断失误才对。”
“又或者,可以一直对外隐瞒太子殿下的死讯,直到镜月溃败?”温云岚试探性的问道。
罗麟西站起身来:“不论如何,我们要向父皇禀告此事,尽快——我亲自。”
纯梵城就在光影城与镜月边境不远的地方。
“我和你一起去。光影城还剩下大约四成的兵力,抽调出一成来,确保安全吧。”
“不——”罗麟西看向温云岚,“你就在这里。我不会让你……绝对不会。”
“什么?”温云岚有些不解。
“……因为………………”
罗麟西走出门外,将衣服紧紧扣住。
秋日的风,让她从方才的怅然若失中醒悟。
她能够想到如今的情势和母后当年一样,没理由父皇想不到。
而当年,母后是怎么保存他们的血脉正统的?
……当年,罗永槐公主名义上被过继给温家,成为了温槐,然后嫁给了作为皇室远亲的罗永松。
如果父皇想要重新如此运作的话,她就必须被过继给其他家族,然后嫁给一位皇室之内的人才可以。
然而她已经结婚了。
普帝国的历史上,从没有驸马还活着,就让公主和离改嫁的事例。但是确实有驸马死了,让守寡的公主改嫁的先例。
罗麟西再次看向温云岚,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都仿佛分裂一般,感到寒风直接从身体中穿过,微微颤抖着。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