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管理员拿着一份写好了应交费用的文件走了过来,上面写着一个并不大的数目,几顿饭钱。望晴在缴费人的名字那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与光影城的身份码,拿出一半的钱,然后将笔递给了可儿。
可儿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犹豫了下,把迪斯的名字也添在了底下。然后拿出了另一半的钱,将表格递回给了管理员。
管理员并没有管这些冗余的签名,他似乎也很清楚这不过是份心意。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又坐回了他的座椅上。
尽管这里有着即使静静坐一天也不会感到尴尬的气氛。不过可儿二人没再打扰这位继续吞云吐雾的管理员,离开了在冬天萧索,几乎没有人声的公墓区。
天空已经完全暗了,尽管才将近六点,街道上的灯已经全亮了起来。夜晚的光影城仍然是热闹的城市,冬天的寒意随着逐渐接近中心区而被人群驱散。
两人在人群中穿过,因为穿着神侍的衣服而招来许多目光,不过大多都只是看了一眼就回头,倒是在街头散发传单的退了两步,让开了道路,没有上前来。
“我过两天还要去孤儿院一次,谈谈社团的事情。”可儿抬头问道,“你要来吗?”
“可以。如果你需要的话,结界处理完后随时叫我。”望晴顿了顿,说道,“——你还真是喜欢混血儿。”
“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这样的事,除了我也没有别人去做了?”可儿顿了顿,“唔——不,也不能这么说,像是望晴君与雨神侍也很关心混血儿。如果我一个人,当然还是不行的。正因为大家的帮助,我才能走到这步的。谢谢。”
可儿轻轻笑着,在时明时暗的招牌光线下,轮廓若隐若现。
“但这么做的确只有你一个人。”望晴却是这样说道,“所以,我非常羡慕你。”
“……唉?”
第五殿前的台阶上也点着灯,不过灯光比街道上昏暗不少,老旧的灯座上盘着已经干枯的藤蔓。
望晴踏上了台阶:“是心里话。不过,我也希望能尽到微薄之力——与你一起。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
可儿几乎是立时停下了步伐,她眼睛中浮现出一丝不确定和惊讶,然后感到双颊有些发热,她轻声的而急切的问道:“一直?”
望晴回过头来,他没有说话。不过他的瞳孔非常平静,并没有拒绝的意思。片刻后,他反而是笑着道:“一直,听起来就像是说永远一样。我们是凡人。神才会谈论的事情,就交给神明好了。”
简直就如从难懂的《圣典》的某处直接截下来的话语一般。但是可儿却明白,他其实是在心情不错的开玩笑。
可儿并不是觉得好笑,虽然多少因为有趣而笑了下,却没有停止这个话题,她看向对方:“你不是说,也许不会继续当神侍吗?在那之后,也可以继续帮忙吗?帮助我……就像现在一样。”
望晴闭上了眼镜,他轻轻叹了口气,思索片刻后,淡淡笑着道:“我很乐意。”
可儿站在原地,任由寒风将她的双颊吹得通红,她几次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她选择了什么都没有说的向上走去。
却觉得连续着的阴霾心情被冲刷干净,尽管并不能如刚刚入殿那时一般纯真无垢,至少就如街道刚刚被洒水清洗过一般,宁静、有着安全的气息。
日头已经完全落下去了。黯淡的月光摇摇欲坠的统治着夜晚。
两人在纯诗之殿的二层用了晚餐,席间几乎没有说什么话,不论是可儿还是望晴在今天下午的孤儿院之行都说了足够多了。
纯诗之殿的二层有自费餐厅,与一层的咖啡厅类似,是一个个包间组成的。第五殿的神侍、文官、侍从——作为光影城的实质上的统治机构,这是一批不少的人——在没能赶上饭点或者有私人约会时常常会来到这边。
在角落摆着一架钢琴,据说是上上任暗族副殿主的东西,离殿时捐给了第五殿,尽管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调音了,但外表还是被擦拭的洁净闪亮。
在即将结束安静的晚餐时候,可儿收到了传讯。
是芙依琳在询问她的位置,说有事情,可儿告知了地点后,芙依琳就说自己会在一层沙发那里等待她。
“看来……我先告退了。”
“明天见。”
“恩。”
可儿先找到侍从,为这顿饭付了钱,又回来拿了自己的外套,才再次告辞。
望晴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在室内环视一圈后,看到了角落里钢琴。
——其实他也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做对了。
想起小时候,母亲会抱他来弹着玩的时光,那时候确实是无忧无虑。在风雅学院的时候,也因为这样的怀旧而学过一两节课程,但似乎也有半年多没有碰琴了。想到这点,望晴走了过去,打开了琴盖。
侍从看了他的神侍服装一眼,就没有多说什么,继续擦拭着桌面。
——其实也许这样是错误的。
望晴只用右手,随意的弹了最基本的哈农练习曲,清澈而有些生涩的简洁曲调从手下传出。
他停下了演奏。
——但、这的确是他此刻想要说的话。
两种不同的压力让望晴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将左手也放在了琴键上。
*****
可儿在一楼的沙发上听到了一段并不出色的小曲,让人感觉到演奏的力度似乎有些过大,因此破坏了乐曲的优雅。她还没想到是谁会在这个时候碰那架积灰的钢琴,芙依琳就从外面走了过来。
“抱歉,明明是说我要等你,你却更快的到了。”芙依琳耸了耸肩,她站在了可儿旁边,没有坐下,“最近可还好?看起来,你今天气色比昨天棒多了。”
可儿站起了身:“谢谢,一切都……慢慢在恢复。”
“那就好。”芙依琳也不过是寒暄两句,尽管她招牌性的甜美笑容没有一刻缺席,“殿主要找你,跟我来。”
“什么?”
芙依琳已经走出了纯礼之殿。可儿有些讶异她只是叫自己去殿主办公室,若是如此,芙依琳完全可以直接传讯,再不济,也可以叫她的专属侍从来叫人——祭司作为第五殿的长期固定成员,配备有各种辅佐人员,作为未来殿主有力候补的芙依琳更是比她应该的配额还多出一两人。
坦率的说,可儿与芙依琳不算深交,但在众位祭司中,除了为人软弱好说话、又管着不少事务性工作的恩佛瑞祭司外,可儿确实与这位芙依琳最是相合。
芙依琳邀请过她几回饭局,也确实再没说些奇怪难懂的话语。
只是,可儿总觉得每次相处,芙依琳并不是真的有话对她说,只是借着休息的借口,在神游天外。看着自己的眼神,并不是在看自己,而仿佛是自己勾起了某种回忆,能从自己身上看到什么一样。
她想起了两人初次见面时,芙依琳似乎把自己错认成了别人。也询问过她。
芙依琳那时毫不避讳的笑着。
——你的确和我那位叫风雅的朋友很像,不过,都是我搞错了。只是我想你不会介意我通过你怀念一下自己的老朋友……旧生活。
可自从那次之后,她却仿佛在避讳什么般的,没再和可儿私下交往。
“祭司?”可儿跟上了芙依琳的步伐,“是什么事?”
“和我来不就知道了。”芙依琳漫不经心的道。
可儿再不好问什么。只是将帽子戴的更深一点,快步跟上了芙依琳。
芙依琳的发色在暗族人里算是偏棕色的,尽管在月光下仍然能看出淡金色的发丝,她带着不保暖的红色贝雷帽,双耳都被厚重的头发包裹着,完全看不到她的面色,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说来,我听说了你为混血儿做的那几件事。”芙依琳突然道。
“唔,其实也算不上什么……”
“没错。”芙依琳转过头来,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所做的确实算不上什么。”
可儿不知道该回应怎样的话。
“在命运之下——你所做的完全是毫无意义的事情。”芙依琳说出这段话的时候,并没有任何挑衅,只是用冷淡的语气平铺直叙,“不过,我想,和‘现在的你’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尽管你最终会明白我的意思——罢了,我还是基于个人的友谊对你提点建议吧。”
“什么……意思?”
“我相信有人建议过你应该低调一些。”
可儿没有说话,不过这是雨·瑞深的建议。
“这说的没错,说这话的人确实是在为混血儿着想,也是在为你着想。”芙依琳说道,“可是如果你真的希望改善混血儿的情况,并且反对暴力的话,恰好相反的,你应该把你想要做的让人知晓。”
“……什么意思?”
可儿第二次问出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