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严关的傍晚是宁静、昏暗的,除了居民区中家家户户窗口淡淡的荧光,只能看见四处巡逻的兵卒们手中一盏盏灵石灯泛出的暗淡却极具穿透力的光芒。
老季一行人被安顿在城西的馆驿中,前前后后都是纯木制结构,由门、鼓楼、库房、送礼房、驿丞宅、驿卒舍、马神庙等建筑组成,总占地足有一万多平方米。
这些建筑多采用品质一般的铁衫木,看样子已经有些年头没有翻修过了,檐宇间的彩绘已经模糊不清。几只老季不认识的小鸟落在栌栾之间的巢穴中,时不时探出精致的小脑袋。
老季也不清楚中国古代建筑中最具特色的斗拱结构是什么时代形成的,至少眼前的建筑还没有自己印象中复杂的多重交叉组合式铺作。仅仅是将四足做成方形短柱,柱上置栌斗,两柱之间栌斗口内施横枋,枋上置二方块,类似散斗,和栌斗一起承载上部板形的座子而已。
无奈的自己摇了摇头,甩掉繁杂的思绪,心中暗道:“不能这样继续按照前世的思维模式评估眼前的一切了,这样会把自己累死的。”
“滴沥檐宇愁,寥寥谈笑疏!”脑海中忽然闪过高适的《苦雨寄房四昆季》,不禁喃喃低语了两句。
“今日晴空万里无雨,何来滴沥之说?更何苦常怀悲伤之意?”一个轻柔却略带冰冷的声音传来。寻音而去,那是一个清冷的中年女子,一袭白衣,一对尖尖的耳朵衬托着略显苍白的面庞。正是前些天乘坐公孙家马车匆匆赶往老爷子家的那位女士。
“呵呵,所谓伤春悲秋。自古文人多敏感,一花、一草、一鸟、一虫、一山、一石,都可能激起思想的火花。我也只是偶然间想起前人名作。随口赋之。”老季本也只是随口的一句诗,并无什么情谊在其中,自然草草的应付了一句,却不想正勾起她人神伤。
“好一个伤春悲秋,可有出处?”
“我只听闻:绮靡浓艳,伤春悲秋,至于‘春蚕到死’、‘蜡烛成灰’,深情罕譬,可以涸爱河而干**。却不知道其出处。“老季暗暗叫苦,总不能和她介绍清朝的《李义山诗笺注》吧。
“春蚕到死、蜡烛成灰,这又是何故?“
“早年魏国有诗云: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老季心中暗骂自己多嘴,这大唐的李商隐记忆中应该是河南人,粗略说是出自魏国也算牵强,只望他老人家不会怪罪吧。
白衣女士没有再理睬老季,只是反复低吟着那几句诗,自顾自的走远了。
“公子,我们出发吧。”小昭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老季身后,一双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很有精神的样子。她将双手背在身后,柔声道:“这么晚了,我们要去哪儿啊?”
还不等老季回答,从院落中,又传来一个清脆婉转的声音,略带着妩媚的娇柔感,听在耳中让人觉得心中一阵酥麻。“一个大男人竟有如此情怀,道是难得。家传祖上世居于魏,也算饱学之家,为何不曾听闻此句?良玉哥哥可知这是哪家之言?”
只见一男一女俩个身影步入庭院。男子一身天青色武士打扮,腰佩长剑,紧身的丝绸褂子上钉着几个狮头样式的补子,身高略比老季矮些却更显儒雅;女子一身水粉色长裙,一条柳绿色的绸带松松的系在腰间,略靠后一步紧紧跟着,走起路来腰肢略微摆动,左手擎着一方淡紫色的帕子掩嘴轻笑。
“姑娘见笑了,我这也只是道听途说,并无出处的。”老季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男子的面庞。他那种冷峻里面透着一种淡淡的阴柔,让老季觉得总有些别扭却又说不出。
“敢问阁下可是从纳拉寨来的,不知南翁大师是否还在馆驿当中?“男子在距离老季十米左右的地方站住,微微躬身施礼,问道。
却没有得到任何的答复,他抬起头来发现老季此刻正紧缩眉头思索着什么,不由得有些悻悻。
“是,我们从纳拉寨来。南翁爷爷和小峥在后面的房间休息。”还是小昭见气氛尴尬,上前一步答道。
此刻的老季正震撼于“纳拉寨”三个字,更确切的说是纳拉这个名字。他确实直到此刻才知道自己居住了一段时间的寨子就叫纳拉寨。
愣住的还不只是老季,对面的俩人听见小昭对南翁二人的称呼也是略微诧异,对视一眼,满脸的疑惑。
“二位,刚才失礼了。你们来找南翁大师,那么请自便吧,我们还有其他事情急着外出,就不打扰了。”老季回过神来,同样微微躬身施礼,说道。
然后也不等对方答复,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对面的男子才朝着馆驿外走去。
“二位轻便。”小昭冲着狐疑的二人飒然一笑,扶了扶背上的长弓跟着老季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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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严关的地图是从森德那里拿到的,作为一个边境关隘,占地不过两百平方公里。其中除了坊市和居民区占有不足四分之一的区域,其他的全是军政设施。古严关的北门常年关闭,整个关隘北侧的接近一半的面积也基本都是平民止步的军事重地。
而老季二人所要去的地方,正是位于古严关中部偏北的克格七勃子殿。
临行前老爷子特意给老季详细讲述了火德、日月和楚三个由华夏遗族创立的帝国目前的地方管理机构的运作模式。
这是一种错综复杂的机构网,府衙是一个地域名义上的最高行政机构,下属各司分别掌管各项事务:司法司、刑狱司、书院、营造司、坊贸司等,但是各司却又独立隶属于上级地域下辖分司。
比如老季最近接触的书院,这古严关也有一个书院,虽然名义上听命于古严关府,却一切行为遵从子阳城书院的指令,再上级依次是宁州书院、帝国中央书院。
不过类似于司法司所设的刑律衙门和治安司所设的治安大厅却出奇的与帝国只是合作关系,他们自成体系只听命于教皇国。
老季一直想用前世中某种政治体制套用过来以便更深刻的理解这负责政治利益关系,却最终发现一切都是徒劳的。他还无法理解这个世界的统治阶层那奇葩的利益关系和种族恩怨。
老季只知道此行是去克格七勃子殿找一位叫雷克松的人,一个纳拉寨出身的中级情报员。
漫步在安静的夜路上,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安。周边昏暗的房屋错落有致,却没有任何灯光,只是在凉飕飕的夜风中发出阵阵咧响。自从走出了生活区以后,就已经看不到任何人际,路边上一些招牌幌子泛着悠悠的暗光。
“那面就是古严关的皮革营造部,明天只要把带来的东西都交过去,就算完成任务了。”小昭举了举手中的灯笼,朝着右前方的一个岔路指了指。
老季闻言也特意举起手中的灯笼打算望过去,却无意间发现自己的灯笼有些不同。丝丝火光通过灯笼罩布上诺然诺现的纳拉两个字,映射出一条细细的暗影,竟然不知何时被人插上了一张纸条。
“小心火竹,遇周必返。——峥”
“公子,小峥这孩子是让我们猜灯谜吗?也太难了!”研究了半天也没明白,小昭无奈的摇了摇头,一脸的失望。
“我也不知道,算了。”老季皱了皱眉,也没有放在心上。又看见小昭吐舌头做鬼脸的样子不由得暗笑,这丫头还完全是孩子脾气啊。
两个人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夜路的尽头时,一只雪白色的小老虎出现在路边。它很小,如果不是头顶上那个金色的王字,任何人都会认定他是一只肥猫吧。
小老虎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凝望着俩个身影消失的方向,低下头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仿佛是在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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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木屋,棕色的木门上简单的钉着一截婴儿拳头大小的圆木作为把手。因为破旧,门窗已经无法关严,有昏暗的点点光线从缝隙中透射出来,却闪烁不定。
这里就是老爷子所说的接头地点,门前的信箱上有“雷克松森普”的名字。
老季缓步上前,举起右手在木门上轻轻的敲击了三下,顿了顿,又节奏缓慢的敲击了五下。
“公子,这是?”
老季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良久,屋子里传出沉重的脚步声和木制的东西倒地的声音,一阵混乱。
皱着眉,老季不自觉的握紧左手中的大锤子,右手抬起把小昭揽到自己的身后。
“公子小心!“小昭默默的退后了两步,戒备的举着弓箭,疑惑的看了眼老季。但是一瞬间就变得坚定冷静。
又等了一会儿,依旧再没有任何动静。老季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的吐出,伸出右手举到门前,却停顿在了空中。
只感觉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扑面而来,身上的衣服瞬间就已经湿透了。如果此刻老季面前有一面镜子,他会发现自己的瞳孔竟然小到微不可见。
“啊嗷嗷嗷嗷!“
门内迸发出一声狂吠,那绝对不是人类的喉咙可以发出来的声音。声波如同有形的涟漪一般扩散开来,只是瞬间就淹没周围,创击在老季二人身上,震荡着侵入体内。
刺痛、麻木、震荡,这不是肉体的感觉,那是发自灵魂的颤栗。老季有种无法自由控制身体的感觉,虽然头脑一直清晰,五感却浑浑噩噩。
从来没有过如此体验的老季感到无助,他唯一能够反映过来的就是努力抓紧手中的锤子以免掉落。
老季不知道,此刻的小昭,已经昏迷。
老季只看见面前的木门从中间裂开,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他的耳朵里嗡鸣不断。
闪着赤红色的光焰,一柄大斧从裂开的门板缝中冲击出来,直奔老季的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