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谢地,这回兰戎没有误解她的话。
他艰难地爬起来,试图看清他们现在所在的环境、分辨花知婉口中“药”所在的位置。
这是建在她家地下的地窖,也是她让他们进来躲避的,所以听她的指挥一定没错。
但是,要往哪个方向走?
黑夜里至少有月光的存在,而这里,比黑夜更暗。
仿佛有一床巨大的、密不透风的被子盖在他们的顶上。光被严严实实地挡在外面,整个地窖弥漫着阴森冰冷的气息,让人喘不过气。
——对了,丸子姐姐之前是用她的法器照明的。
兰戎弯腰,往花知婉的怀里摸去……果然,被他摸到了那件法器。
应该要怎么用呢?
他将它拿在手上摇了摇、捏了捏,甚至还用牙齿咬了咬。折腾了一番后,走运地翻开了法器的盖子。
绿莹莹的光从法器里溢出来,那种光不似“噼啪”燃烧的柴火、不似光线持续变幻的太阳,它无声无息、柔和稳定。
“法器里镶嵌的夜明珠,一定价值连城。”——兰戎在心里感叹。
他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法器,忍着脚上的痛往正前方走了几步。刚才摔下来,他也是受了伤的,只不过被人肉垫子缓冲了许多,没有花知婉伤得重。
只走几步,他便停下了。
光无法触及之处,皆是黑茫茫的一片。兰戎意识到,他不知道他们所处的空间有多大。
行走在其中的他,犹如被遗忘在深海里的一片叶,随波追流,不知归处。
于是,小孩果断转身,原路返回了花知婉躺的地方。
他把法器,放在她的身边。
这时,拿着法器找药无疑是最有效的办法。
但是,这里很大,兰戎害怕他走得太远,可能会忘记回来的路。
他选择把光留给丸子姐姐,把她在的地方当作自己的退路,自己的终点。
虽然法器里的光不能使她暖和起来,但看到她在那里等他,他的底气就无端地足了许多。
事实证明,兰戎的选择是正确的。
他再次出发后不断地向前,始终没有触到地窖的墙。
一股若有若无的药味萦绕在鼻间,起初淡得令他无法察觉,越往前就越是浓烈。
浓烈到了,近在咫尺的程度。
“哗——”
兰戎一脚踩空,落了水。
一路走来没有碰到任何的障碍物,所以他不够警惕,没发现眼前的池子。
四面八方用来的稠液瞬间吞噬了那瘦小的身躯。所有的破口之处仿佛被生生撒了一把盐,尖锐的刺痛使兰戎剧烈地挣扎起来,他试图浮出水面,却适得其反地呛了几口苦苦的水。
——我要死了。
兰戎想。
在他已度过的,短短的人生里,他不是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想法。
营养不良、放血过多,昏厥过去时,他曾这样想。
在厨房被热油泼到,忍着泪自己处理水泡时,他曾这样想。
在练武场偷偷学武,有人发现后,被关起来毒打一顿时,他曾这样想。
“做一个更好的人,就能够不被讨厌了。”
——因为坚持相信这一点,所以始终不愿对命运、对他人心怀怨恨。
可实际上,他们连讨厌他的理由都没有告诉过他。
大量的水,灌入兰戎的鼻腔和口腔。
“为什么这时候死去的不是别人,而是努力活着的我呢?”
这样消极错误的、天辰教所不允许的想法,强烈而鲜明地出现在脑海中。
承认那深压许久的恨意,承认它的感觉……快乐得让人心跳加速。
身体,无法控制地往下沉。
既然没法浮起来,何不沉得更彻底一些?
兰戎用手臂环住自己的膝盖,握紧了拳头,蜷作一团。
在触到底的时候,他的四肢终于舒展开。
积攒了力量的腿部奋力往池底一蹬。
头部迅速浮出了水面。
空气夹杂着水被一起吸入,他奋力地用手去够池子的边缘。
够到了!
够到了!!
兰戎爬上岸,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克制不住地失声痛哭。
他想呐喊。
在这个漆黑恐怖的地窖里,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人都看不到他。
没有目光限制他的一举一动,就算觉得委屈也不用把哭声往肚子里咽。
他的所思所感,只关于自己。施爱、善良、正道、世人,皆与他没有关系。
只要活下去,只要自己能活下去就好了。
在萤花谷走失的那天,兰戎以为自己被天辰教遗弃了。
其实,至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在养育他,又何来的“遗弃”呢?
疼的感觉让兰戎清晰地感受到——我还活着。
眼睛发胀。
睁眼和闭眼所看到的,并没有差别。
仿佛已经瞎了。
环顾四周,他以为,他什么也不会看到。
但他是看到了的——远处,有一抹微小到几乎要消失的点点绿光。
那是来时的方向。
兰戎松开紧握的拳头,割伤的部位又痛又痒。
他碰上去,竟发现破口处,结了一层厚厚的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