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半里轻轻拨了拨桌子上摆着的那盏昏黄的小油灯,对我说:“你现在可是地府的红人啊,你正在被阎王三界内通缉你知道吗?”
这事儿我当然知道,是那天判官亲口告诉我的。不过当初判官跟我说过,我们之间约定的事儿,不能告诉给其他任何人,所以我只是尽量跟着马半里的话茬往下接:“哦,那个啊,我知道。”
马半里一半的脸隐藏在油灯的阴影中说:“现在整个地府中的人,都认为你是偷开地狱牢门的穆环山的同伙。只有一个人不这么想,那个人知道你进地府不是来帮穆环山的,反而是来提出警告的。”
我当下的第一反应,他说的应该是判官,因为目前为止知道这件事内情的,应该就只有判官了。但我还是秉持着刚才定下的谨慎原则,没有主动提判官的事,而是轻轻地问:“谁?”
马半里的脸从油灯的阴影中摆脱出来:“我。”
我不禁纳罕:“你?你怎么知道?”
马半里没有说话,而是微笑着看着我。我也就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忽然间我脑子里一闪,扭过头朝着门外看去。
马半里笑了:“行,虽然反应慢了点,但还算是个聪明人。”
我激动地说:“是大黑马告诉你的!那天地府城门遭到攻击的时候,我被看门的守卫丢到了马棚里,我在绝望之时,曾经跟大黑马说过自己的事情,并且还开玩笑说将来有一天要它替我作证。没想到……”
“没想到它真的替你作证了,对不对?”马半里说。
我有些自嘲地笑起来:“多亏了我这流氓的性格,要是学了那些坚贞不屈的正人君子,被扔进去后一言不发,可就没今天了!”
然后我马上想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赶紧对马半里说:“马大哥,既然您已经知道了我不是那穆环山的同伙,那能不能劳烦您大驾,在阎王爷面前稍微替我说两句好话,解释解释呢,让他撤了我的通缉令了吧……”
马半里厉声说:“不行。”
我央求道:“可是,可是您自己都说了,您不认为我是跟那穆环山一伙儿的……”
马半里举起手示意我闭嘴,然后严肃地说:“这次地府出的这件事,真可谓是古来罕有的大灾难。无数恶鬼逃向人间,祸害无辜百姓。地府中所有的差官,无论大小,上到判官、司命,下到打扫房间的杂役,全数出动,正在尽最大的努力抓回或者消灭逃出的恶鬼。但是,就像我刚才说的,他们就好比那些只想着跑千里万里的马一样,目标太过宏大,而忘了眼前就能做好的事情。那么多恶鬼就是站在原地不动,等着我们抓,也要抓上好长时间。我才没那么笨呢。”
我不解地问道:“马大哥难道有什么捷径?”
马半里指了指我:“有,你就是那个捷径。”
我摸着自己的鼻子说:“我?我要有那么大本事,就不会被你那位牛兄追得满世界跑了。”
马半里又斟满了一杯酒:“大部分人都跟那头蠢牛一样,只会死守着规矩,做任何事情,都想要既符合规矩,又要把事情办的又快又好,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儿?我这个人就和他们不一样,只要能够获得最满意的结果,那么过程当中,就没必要太在意有些地方是否符合常规了。”
听到这里我心中多少有些感觉了,但还是继续装傻充愣:“哦?小弟我实在是听不懂,马大哥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马半里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然后带着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的微微醉意说:“不怕你笑话,实话跟你说,虽然我们知道了闯入地府的罪魁祸首是谁,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可是地府却根本就找不到这个穆环山,也找不到那个唐探蝶。他们不知道练习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法术,竟然能躲过地府阴差的搜寻。”
我说:“笨啊,查生死簿啊,那不是一查什么都明白了吗?”
“你以为我们想不到吗,在出了这件大事之后,地府马上就查阅了生死簿。可是生死簿上却写着穆环山和唐探蝶,还有他们手下的很多人,在几年前就已经死了。”
我叫道:“不可能,我见过唐探蝶,而且我还亲自附过穆环山的身,他们两个绝对不是死人,是大活人!”
马半里说:“我们当然知道他们不是死人,因为生死簿上有被改过的痕迹。也就是说,地府中有内鬼。”
我笑起来:“马大哥说话真逗,地府中不是到处都是鬼嘛……还分什么内和外……”
突然我笑声停了下来。修改生死簿!我脑子里猛然出现李仙笙对牛大力说的那句话:放走地府通缉的厉鬼和私自修改生死簿,哪个罪更大?
难道修改生死簿的人是牛头吗?牛头竟然会是穆环山的同伙?这有点太不可思议了吧!
但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那么多看起来不可能的事儿也发生了。牛头是穆环山同伙儿的可能性,也未必就没有。怎么办?要告诉马面吗?牛头马面可是一对儿啊,我这么说牛头,他能相信吗?说不定还会迁怒于我。
可是万一牛头真的是地府中的内鬼,我如果不让马面知道,岂不是之后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你怎么了?”马半里见我突然不说话,问我道。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摆出一副壮士赴死的架势:“马大哥,修改生死簿的人,我或许知道是谁。”
马面大哥马上就面露惊讶之色:“哦?你竟然知道?是谁?”
“只怕说出来,您不相信。”
马面笑了:“呵呵,我告诉你吧,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地府里我谁也信不过,哪怕你告诉我是阎王本人,我都不会感到惊讶。”
我咬了咬牙:“只怕这个人,比阎王更难让您接受。”
马面似有大悟之色:“你该不会说的是……”
我点点头:“就是您的搭档,牛头!”
“哈哈哈哈哈!”马半里出其不意地大笑起来,吓得我一激灵。
“果然您不愿意相信吧!”我说。
马半里摇了摇头:“唉,这事儿你是听谁说的?准是那个李仙笙对不对?”
我惊讶地问:“您怎么知道?”
马半里说:“嗨,那头蠢牛这点破事儿,很多人都知道。不错,他的确偷偷修改过一次生死簿。那是很久之前,他来到人间办理公事,正好遇到了几个飘荡在当地的厉鬼,他那脾气怎么能不管?他就把那些厉鬼全都给收拾了,可他却爱上了一个从厉鬼手里解救出来的女子。
虽然他最后知道两人阴阳殊途,肯定不能相守,最后也是洒泪而别。可回到地府之后那头蠢牛却依然总是对她念念不忘。有一天他偶然替判官运送生死簿,竟然发现那个女子只剩下不到一年的阳寿了。那头蠢牛当下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邪劲,愣是偷偷把那女子的阳寿加了六十年。
本来嘛,那个女子也不是什么大人物,这件事儿牛头做的又很隐秘,完全可以不被发现的。可没想到,这蠢牛自己是个心里装不下事儿的人,有一天终于憋不住了,就把这事儿告诉我和几个相好的兄弟了。再后来呢,包括阎王爷本人在内,地府里上上下下很多人也跟着知道了。不过大家都念牛头功劳甚多,也就不再深究了。可谁知道阳间一个叫李仙笙的女子,也知道了这件事。你猜那李仙笙怎么知道的?”
我摇摇头:“猜不到。”
马半里说:“原来那李仙笙多少懂得一点卜卦之术,牛头离开那女子后,那女子曾经找李仙笙算过卦。卦中显示她一年后必死。李仙笙当时说这事儿是命中注定的,谁也改不了。让人家早早准备后事,可谁想到一年后人家活的好好儿的,还嫁了个如意郎君。那女子自己倒不在乎,她嫁的那个男人却想要替自己的娘子讨个说法,多方寻找终于找到了李仙笙,当众羞辱了她一番,还砸了她的卦摊子。李仙笙当时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占卜了。
但李仙笙咽不下这口气,她之后翻覆琢磨,多方调查,也不知道她怎么查出来的,反正她知道了牛头这点事儿。你说知道了就知道了吧,一个凡人就算知道了地府的牛头改了生死簿,谁敢说什么啊。可这李仙笙也真有这股子执拗劲,成天烧香上供祭祀招魂,非要把牛头请出来不可。阎王爷一看,有一个凡人天天在阳间召唤牛头,这时间长了影响不好,于是就派那蠢牛出来见李仙笙一面。也是从那时候起,牛头就算跟李仙笙认识了。至于他们俩见面之后到底有些什么猫腻,我就懒得管了。”
我听完这一大段故事,牙差点都碎了。我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想不到那外表看起来粗憨无比的牛头大人,竟然还如此多情。唉,不过既然连阎王爷都早知道了的话,那为什么李仙笙还能用这件事威胁牛头啊。阎王爷都默认不责怪牛头了啊。”
马半里说:“那头蠢牛不是怕自己被责罚,而是怕事情败露了之后,那女子的阳寿就没了。你想啊,如果有人揭发牛头改了生死簿,那这事儿就不能隐瞒了,必须拿到明面上来处理。可怎么处理牛头是另一回事,至少得把生死簿改回原来的样子吧。”
我点点头:“哦,别看刚才他追我追得要死,我现在可是有点喜欢他了呢。”
马半里收起讲故事的口吻,严肃地说:“好了,别说那头蠢牛的事儿了。我们之间还有正事儿要谈呢。刚才说到哪儿了?”
我提醒他:“地府里有内鬼。”
马半里说:“对,有内鬼。而且我们现在完全不知道是谁。”
我说:“那不就没办法了吗?”
马半里微微一笑:“也不尽然。让我们换个方式想一想,地府里有敌人的内鬼,那敌人当中怎么就不能有我们的内鬼呢?”
我感到事情越来越朝着无法掌控的方向发展了,吞了一下口水说:“那……我们的内鬼的到底是谁?”
马半里用深邃的目光盯住我:“既然是内鬼嘛,自然是交给真的鬼去做,最合适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