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冷吧？”我问。
“闭嘴！”昙静蜷缩在一堆半枯萎的野草中间，双手交叉着抱着肩膀不停地瑟瑟发抖。
“生堆火吧。”
“闭嘴！”
我生气地说：“切！关心你还不乐意了？反正我又不怕冷！”
昙静低下头朝着我：“平时大太阳底下被你这色鬼关心的时候我都浑身发冷，现在你再乱喊乱叫，我可就真冻死了。”
我笑了笑：“行，跟我这么长时间，别的没长进，嘴上功夫已经颇有我的风范了。”
长长的沉默，短短的月光，遥远的星星，贴身的夜露。
“说真的，生堆火吧，我们已经乱跑好几天了，别说让别人追咱们，就是让咱们自己回去再重新走一遍都未必能走到这来，你还怕什么暴露啊。你自己冻死这儿就算了，我可不想永远被遗弃在这荒郊野岭。”我还是忍不住建议。
昙静一边把双手放在嘴巴前面搓着一边骂：“你光在这儿耍嘴皮子，生火！生火！你也不看看我拿什么生火？一没火镰二没火种，再加上现在的野草树枝都被夜露打湿了，想钻木取火都不行，我拿什么生火？”
昙静高声的叫骂，惊醒了树林中几只沉睡的野鸟，树顶上传来翅膀扑腾的声音。接着又从远处飘来几声微弱的野兽的低吼声。在陋月寺的时候，我已经知道昙静是不怕鬼怪的，可面对着隐藏在暗处活生生的野兽，昙静不大的两只眼睛里闪烁着恐惧。
看着昙静柔弱的身躯在黑暗中颤抖，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身上的伤根本就没好，之前连自己走路都不行，就只是在李仙笙那里休息了四天半而已。现在她已经戴着我连续走了好几天了，她还非要走这荒山野路，不肯去大路上走。要是去大路还能找家客栈啊……不过现在昙静身上没钱……她上次住客栈的时候可是有钱的……上次住客栈……
“有了！昙静赶紧生火！”我叫道。
“你被野兽吓糊涂了？哪来的火。”
“我看你才是被冻糊涂了呢，自己明明带着火还不知道用。”
昙静眨眨眼：“我哪随身带着火呢？”
我学着她当时在客栈里的动作伸出手指比划着说：“你忘了？当初在客栈里，你看老尼姑给你们俩写的纸条的时候，你用了那个‘一万圆圈的布，还有借花献佛’什么的？”
我本来以为昙静肯定会猛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然后做恍然大悟状，接着以无比钦佩的目光对我表示感谢。没想到昙静撇着嘴对我说：“你以为我没想过用法术？我们现在可是正在被一群功力高强的法士追赶，擅用法术岂不是等于在背上插个旗子，上面写着‘来抓我’吗？”
我看了看昙静日益消瘦的身体和她苍白的脸庞，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让昙静用法术点火，我想了无数句对话在脑子中进行演习，可每句我都觉得会被她一语驳回。最后我实在没办法了，只有对她说：“你到底还想不想报仇？”
果然这句话对昙静产生了作用，她用凌厉的眼神看着我说：“你什么意思？”
“你现在要是冻死在这儿，饿死在这儿，被野兽咬死在这儿，住持和你师父的仇还怎么报？”
昙静一动不动地注视了我一会儿，突然伸出手：“万法缘布，借光献佛！”
一颗小小的光豆从昙静的指尖冒了出来。
“点火啊！”我高兴得喊。
“这能行吗？我从来没用过这招法术点过火啊！”昙静努力维持着手指的平衡说。
“不试试怎么知道？快点！”我催促她。
昙静慢慢站起身，双手保持不动，慢慢跪坐在地上，上身前倾，将手指缓缓靠近最厚的一堆野草。
过了好一会儿，那堆野草毫无反应。昙静虚弱的身体实在支撑不住了，一下扑到，亮光瞬间熄灭。
昙静挣扎着翻过身往旁边滚了几圈，仰望着满天星斗喘着粗气对我说：“做鬼好玩吗？”
“你问这个干嘛？”
“提前做个准备嘛，省的以后手忙脚乱。”说完苦笑了一声。
我知道昙静现在已经快到极限了，以她的脾气，能说出这种话来，她真的是认为自己来日无多了。
看着昙静曾经闪烁逼人的目光慢慢变得像天上的月亮那样暗淡，我心里不禁生起一股无名的愤怒。我不知道我在恨谁，但我清楚的知道我现在在恨。这种恨比任何的对具体人的恨都要强烈！
“怎么不说话？以后我做了鬼，还得麻烦你这位前辈多多指教呢…………”
“做鬼不好玩……”我想了半天，只想出这五个字来。
昙静笑了：“做人也不好玩。”
我心中那种莫名的恨意更强烈了，就好似这周围的黑暗一样，渐渐地要把那仅存的几缕月光和星斗都要吞没！马上就要变成真正的无边的黑暗，不再有任何一点光亮…………光亮？怎么会有光亮？
我快速的穿越到靠边的一颗念珠里，透过墙壁朝外看着，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昙静！昙静！”我兴奋地大喊。
“怎么了？是不是想到我马上就要去阴间陪你，你这色鬼急不可耐了？”
“是火！火着了！”
昙静吃力地扭动脖子朝刚才点火的野草方向看去，一粒微小的火苗在她无神的瞳孔中倒影出来，紧接着一滴晶莹的泪珠滚了出来。
昙静努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护着那一粒小火苗，就像守护着自己的孩子一样。过了很长一会儿，小火总算大了起来，昙静这时已经快站不起来了，连滚带爬地从周围挑选着干燥一些的野草和树枝当柴火来添加到火苗上。终于，一堆熊熊篝火出现在眼前。
昙静脸上带着疲惫的笑容坐在火边烤着身子，借助火光我看到她眼睛下的黑眼圈越来越大了。
“你需要吃肉。”我说。
昙静吓了一跳，看了看我说：“你说什么呢，我再怎么样也是出家之人。”
“住持给你们的信上已经说过必要时候你可以吃荤的，你自己也说过你点不到素菜的时候会吃荤的。”
“那只是我当时的玩笑话而已，再说现在我还能找到野果子吃呢。”
“你现在身体这个样子，再吃野果你会撑不住的。”
“可……可我毕竟是出家之人……”
“那就从现在起不要再做出家人了！别瞒我，我知道你戴着我逃跑真正的想法，你不是为了跟蝶儿赌气才冒着生命危险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的。你是在遵守住持信上的命令，住持对你们说我十分重要，让你们把我藏起来别让任何人发现。你一开始就信不过蝶儿，后来连昙清都信不过了，你只好一个人……”
“别说了！”
“我知道你听到我说你信不过昙清你会难过，可这就是事实。昙清太善良，太容易受人蛊惑。你又看到了蝶儿演戏的功力有多深，你自己心里隐隐预感到，说不定在将来，昙清和那个温柔的蝶儿之间的感情，会比你这个从小就骂她的师姐更深……”
“别说了！”
“其实你最痛苦得不是想到昙清可能会背叛自己，而是想到你自己竟然会认为昙清可能会背叛自己……你竟然在怀疑你最亲近的师妹……你其实是在生你自己的气……”
“我让你别说了！”昙静一把抓起念珠从脖子上摘下来，扔到了燃烧着的火堆边。
我背靠着冲天的火光继续：“我要说！因为我和你有过同样的想法！我到今天都不敢直视蝶儿的眼睛！当蝶儿故作媚态抱着念珠对我哭的时候，我多么希望自己没有回忆起自己的真实身份，我多么希望我真的认为自己就是沈寻秋！可我不是！”
昙静冲过来捡起念珠，举过头顶准备投入火光中。
“你知道我现在最后悔的是什么吗？就是当初没有在你们的手里魂飞魄散，那个时候我如果消失的话会多么幸福，我所有的遗憾就只有没有看到你们洗澡的样子而已…………”
昙静嘴唇紧闭，做足了姿势准备把念珠扔到火里。
“这就是这个世界！”我大吼一声，昙静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做鬼不好玩，做人不好玩，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好玩！你觉得你自己变得肮脏了？那有什么不好？至少在昙清心里，你还是那个永远最聪明的师姐！在扫地傻丫头的心里我还是那个赏珠佛！在她们的眼里，这个世界是好玩的！”
我的姑奶奶啊，你怎么还举着手呢，我可彻底要没词了！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我刚才说的这一大套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只是看到昙静从本来生气逼人的模样变成今天这副惨象，心里攒了一股无名火而已。我只是想找个方式发泄一下，所以根本就是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可我现在是真的没词了！
昙静轻轻放下手臂，用干枯的声音说：“我能变出火来，我可没学过能变出肉来的法术。”
我摸摸自己的胸口，微笑着说：“这你就得感谢我以前提笼架鸟、抓狗斗鸡的流氓生活经验了，明天我教你挖陷阱捉野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