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炜与周子彧离开后,围住元妡的皇城禁卫军才渐渐撤去。
元妡长舒口气,一抬头,发现原本暖阳高照的天幕之上不知何时已阴云密布,沉闷地压在人头顶。
元妡望了望四周,找到了回平阳宫的路。
不过没走几步,她就听见一阵轰鸣震耳的雷声。
随即暴雨仿佛被召唤而来,倾盆垂落……
“这么快。”
元妡不禁喃喃,一边用衣袖遮挡着如珠坠地的雨点,一边加快了脚程。
夏日的雷雨总是在猝不及防间伴着闪电席卷而来。
猛烈鞭打着大地的同时也如阵阵浪潮冲刷着万物。
元妡在大雨中的步伐越来越快。
她想赶紧找到一处地方躲雨,却在穿过长廊尽头的甬道时蓦然感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拉住。
那人在她还未反应过来前又用力一拽
元妡随之脚下一个趔趄,重心不稳,就势朝那人的方向倒去……
天旋地转之际,腰间一支手臂稳住了她,随即鼻尖涌来一股清冽的沉水香气。
元妡心底不知何处连带着一颤,整个人愈加恍惚…
待回过神时,已被那人用手肘压制在坚硬的石墙上,丝毫动弹不得。
“你…你干什么?”
元妡愣了一愣后抬眸看向眼前的关漌,语气间有隐含的怒意。
言罢,她转头环顾了一圈四周。
这才发现她竟然被拉进了一间堆满杂物的石室。
而且从房门的位置向外望去,刚好可见崇德殿外的半壁长廊。
想来站在这里,也可听见方才那片长廊下发生的对话……
元妡愈加恼怒。
“你堂堂一个皇子,竟然躲在这偷听墙角?”
关漌闻言眸色暗了暗,“本王很是好奇,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你?”
门外影影绰绰的光线打在他的身上。
他清俊的面庞似覆上了一层漫不开的寒霜。
元妡有些错愕,看来他是都听见了……
“您眼前就是真的我啊。”
她讪讪笑着。
关漌冷冷看她一眼,嘴唇紧抿,一丝笑意也无。
元妡见此忙敛了神色,含了商量的口吻,“要不殿下您先把我放开,我证明给您看?”
关漌刚要放开的手又再次抵向她的肩臂,像猜到了她会玩什么把戏一般。
“今日之事你不给本王一个合理解释,本王便不放。”
“殿下目及生民,志在天下,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元妡轻扬双眸,盈盈荡出一个笑来。
“从借那条堇花兰样式的方帕给当时落水的我,再到太极殿上珍佳故意在陛下面前暴露……不知殿下花费这般心思筹谋,究竟是看中了我什么?哦,对,是为了用我做挡箭牌,回绝杜姑娘。殿下知道执政王不可能让你娶鼎盛世家的千金小姐,助你增强势力,所以你就选择了我这么一个党争失败的罪臣之女,顺便向世人展示你对王权毫无求取之心。但你此举,岂非将我推向风口浪尖?”
关漌垂下沉郁的双眸,神情难辨。
“无论你情愿与否,此事都已成定局,只怕由不得你再翻覆。”
“是,自古女子不都只能被动地成为权力阴谋的牺牲品吗?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元妡感叹道。
关漌静静的看了两眼面前这个从容低首,清绝无双的聪慧女子。
片刻后,抬手放开了她。
“你以为你说的那些话皇叔会相信吗?本王的…新王妃。”
元妡动了动已近麻木的肩臂。
‘王妃’二字,此刻听来,更觉讽刺。
“相信与否,不试,如何能知?”
关漌负手背过身去,淡淡道:“王妃既如此笃定,本王就静候佳音了。”
“怎敢让殿下失望?”
元妡唇角的笑意更盛,一面紧紧盯着关漌的背影,一面抬脚轻缓地向门边移去……
只听“嘭”一声——
元妡已经迅速从室内脱身,用力将石门从外面关上。
关漌闻声回头,但觉四下昏暗一片,元妡也不见了踪影。
他皱了皱眉,很快又听见了门闩扣紧的声音。
他快速走到石门前,推了推,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不禁朝外怒道:“你在做什么?”
元妡将门外的横闩插好后,朝里面朗声道:
“委屈殿下先在此地呆些时间,待有巡察的侍卫到此,殿下就可以出来了……”
“大胆!”
元妡话还未说完,就听见门里一道怒气难掩的喝声传来,“还不快放本王出去。”
元妡抬头望了把屋檐下不住滴落的雨珠,无声叹了口气。
她正准备埋头跑进雨里,又听见门内关漌的声音传来。
这一次,少了几分怒意,更多的,是极力隐忍下的无可奈何。
“你若真想救他,就不要轻举妄动。否则,非但救不了他,还会赔上你自己。”
元妡脚步一顿,却并未回头。
一阵林风呼啸卷来,将她因渐渐远去而模糊的身影裹进滂沱的大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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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后庭,平阳宫。
元妡还未回宫,得到关炜指令的杜梦娉就已经来访。
元婥君知道眼前这位乃是执政王的义女,当下也不敢怠慢,忙温言请她入内。
“还请杜姑娘稍候片刻,本宫这就着人去叫元妡。”
“娘娘。”珍佳神情凝重。
她上前回话道,“元姑娘今晨就…不见了。”
元婥君嗔目。
“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看好她吗?”
一旁的杜梦娉闻言了然一笑,理了理衣袖,“娘娘不必着急,我在这里等姐姐回来就是。”
元婥君只好回之一笑,心里又骂了一通这个狡诈十足,难于控制的小妮子。
不多时,一身湿漉漉的元妡回到了平阳宫。
当她得知杜梦娉已先她一步到访时,她有些讶然。
关炜的动作倒是比她想象中来的更快,看来自己手上掌握的他勾结豪商,敛财增势的证据,倒真让他产生了忌惮。
“杜姑娘久等了。”元妡径直走向杜梦娉,淡淡道。
杜梦娉揽过元妡的手臂,笑的亲切。
“姐姐不必跟我客气,咱们日后就是一家人了。”
谁跟你一家人?
元妡笑而不语,沉静的双眸看向杜梦娉,“不知杜姑娘今日造访,有何贵干?”
“元妡!”
杜梦娉还没开口,坐居上方的元婥君听着元妡口气不善,忙斥责她道:“杜姑娘是本宫的贵客,你还不快请她上座?”
“是,姑姑。”元妡躬身对着杜梦娉,恭敬道,“杜姑娘请上座。”
“不敢劳烦姐姐。”
杜梦娉也躬身回礼道,“妹妹这次不请自来,原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得了几样新奇玩物,想送给姐姐,还请姐姐笑纳。”
她转身,对殿外侍立的婢女招了招手。
“呈上来。”
元妡微眯了眼,在看清那侍婢手中的东西时,瞳孔一紧。
“这是……”
元妡拿起那条金樽玉佛的颈链,立即回想起了腊月二十五坊市中发生的事情。
正是这条颈链,让方大公子方明晨与那罪贼殷王的侍卫严绪大打出手,险些暴露出了坊市的秘密。
同时也让原本远离王廷风雨的自己从插手此事后就被人利用,搅入了皇族权力争斗的漩涡之中。
“这条颈链,我倒是曾经在长乐坊市中见过一模一样的,只是…陛下不喜佛教,妹妹在皇宫中将它送给我,怕是不妥吧。”
元妡移开盯着那条颈链的目光,挑眉看向杜梦娉。
关炜派她将这个给自己送来,无非是想借此提醒自己:
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在他的掌控之中,休想翻出什么浪花。
其次,陛下不喜佛教,关炜故意将这条颈链当众送给自己,也是要让自己知道,自己这个昱王妃虽说是陛下指定的,得了陛下一时的首肯,却难保他日不会触怒龙颜,失去君心。
更何况,他关炜自有办法左右陛下的决定,甚至于改变陛下的心意。
“姐姐别多心。”
杜梦娉笑意更甚,“这只是个小玩意,能博姐姐一笑便好。”
“那我就收下杜姑娘的礼物了。”元妡伸手拿过那条颈链,牢牢地握在手心。
“作为回礼嘛……我已经给杜姑娘创造了个机会,就看姑娘能不能把握住了。”
元妡深吸口气:得罪了,就用你卖她个人情,希望能减少她心底对自己的敌意,助自己成事吧。
思及此,元妡贴近杜梦娉,用手压低声音与她耳语了几句。
杜梦娉脸色一变。
“你…”
“杜姑娘快动身吧,这雨中相救的恩情,晚一步,可就被别人抢去了…”元妡眼尾含笑,好整以暇。
杜梦娉有些踟蹰,狐疑道:“姐姐此举何意啊?”
元妡打量着她的神色。
“这就是妹妹多心了,咱们日后就是一家人,妹妹想要的,我岂能不相助?”
元妡拉过她的手,笑语盈盈,“只盼妹妹日后在王上面前,能为我元族安危多多出力。”
杜梦娉这才疑虑尽消,眼角上眄。
“那妹妹就多谢姐姐肯成全了。”
此时,高坐上方的元婥君听的一头雾水。
一会儿看这两人窃窃私语,似亲密无间。
一会儿又见她们眉目凌厉,言语间相互较量。
也不知在她眼皮子底下搞什么鬼?
杜梦娉离开后,她走下来,狠狠逼视着元妡。
“本宫再警告你一次,执政王面前,你休要耍什么花样,连累了元府,你也自身难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