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兴庆宫。
李重俊看着阶下诸人,志得意满。
焰火军将军武延基、左豹韬卫大将军李重福、右羽林卫将军陶陂。
都是手握兵权的将领,可称兵强马壮。
文臣方面,确实是薄弱了点儿,只有宰相宗秦客,还有远在神都的军器监令阎则先等人,落差既大,人数稀少,呼应也不足,在敌营中战战兢兢,站稳脚跟都是勉强,更不要提协调一致,干预朝政了。
然而,李重俊不在意,也没有心思经营。
右羽林卫的兵乱,凌烟阁的灰烬,让他食髓知味,自信心爆棚,陷入了对武力的疯狂崇拜中。
与黏黏糊糊,难以驾驭的朝中争斗相比,干净利落的武力行动,更能达到目的,也更能展示威风。
“殿下,梁王骤然过世,恐怕不简单,背后必有阴谋,我等,还须多加小心”陶陂忧心忡忡,小心规劝。
他操持募兵,远远超出夏官衙门批给的一千二百人兵额,甚至达到五倍之多,多出的兵马军饷用度,都挂在左豹韬卫那边,那里是南衙,管制稍微松弛一些,李重福又是左右豹韬卫当家主将,弄一些空额挂出来,并不为难。
“哼,无妨,武三思不过是只死老虎,李旦以为杀了他,就能打击到我,想得太简单了”李重俊冷哼连连,满面都是冷淡不屑。
“我不妨与你们明言,武三思之死,早在我算计中,陛下糊涂,还想着为老朽李旦选妃,只要神都有恶事发生,李旦又有因果在其中,足可搅黄了此事……”
“正巧了,李隆业也不乐见李旦那厮有正妃,我略施小计,撺掇了他与我联手,大家各取所需……”
阶下三人齐齐惊愕,仍是陶陂,最为心急,“那李隆业负伤,也是殿下所为?”
李重俊摇摇头,“这倒不是,不过,是谁也无关紧要,因为李隆业负伤,朝野都以为是武三思的反手报复,如此一来,李旦身上的脏水更是洗不干净,你们没看见,徐慧那边的选妃,动静越来越慢了么?”
李重俊洋洋得意。
陶陂无语,李重福全程清水脸,不言不动。
武延基苦笑一声,“浑水摸鱼,祸水东引,固然让李旦那厮有口难辩,却也让那厮长了本事,赵社之死,他也用了同样的招数,武三思一死,我就收到了秋官衙门的协查函”
“无妨,都是些官样文章,无凭无据的,谁也不能拿你怎样,应付了过去便是”李重俊听得有些烦躁,站起身踱起了步子,这些暗斗之事,他已经不想多理会,“这些事,往后你们多与阎左师商量,无须事事都来报我”
这句话一出,下头的三个人,神情各异,武延基眼角微动,余光与李重福有短暂的接触,很是淡定,甚至有几分喜色,唯独陶陂,坐榻上像是生了钉子出来,臀部拧过来拧过去,极为不安。
“殿下,阎监令远在神都,凡事沟通起来,怕是耗费时日,难有及时应答,许多事迟则生变,臣以为,不很妥当……”
陶陂明言反对,他对阎则先,始终怀有戒心。
“罢了罢了,这些勾心斗角,又哪有多少急于星火的?又不是兵马厮杀”李重俊不耐烦地打断他,“要是真来不及去信神都,便与宗秦客商量便好”
“依我看来,当务之急,还在军力上头……”
陶陂神色郁郁,无力地闭上了嘴巴。
“延基啊,焰火军是军中王牌,兵额却只有一万两千人,还有小半是安西军的老卒,是不是,少了点儿?”
李重俊又把主意打到了焰火军身上。
武延基嘴角一扬,露出个笑容,一开口,却是直接拒绝,“殿下恕罪,臣难以从命,焰火军在登封,近在神都卧榻之侧,又素来是军中明珠,众目所瞩,加之臣才奉命铲除赵社,身处嫌疑之地,实在无法在兵额上头动手脚”
李重俊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扫了下头一眼,不只是武延基,陶陂和李重福也都是面色阴郁,显然都不支持他的暗中扩军计划。
“呼……”李重俊长长叹息一声,“诸位,北部军乃北庭精锐,藩属狼兵,看领军卫就知道,都是以一当十,整整四万大军,就在李旦手边,实在令我如芒在背,难以安枕”
“殿下,有陛下和权相爷在,李旦绝不敢造次妄动,若权相爷真的倒向了李旦,那么,我等无论如何扩军……”李重福终于开口了,在关键处戛然而止。
然而他没说的,众人都明了,他们偷偷摸摸扩军,又能扩多少?要是权策真的倒向李旦,怎么扩,都只是无用。
说的都是事实,但却捅了心窝子。
李重俊脸色黑得像是抹了锅底灰,视线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仰面做孤独状,“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他这番装腔作势,却是嘲讽自己的手下人无知无能。
陶陂硬着头皮出来建言,“殿下,与其在兵额上头弄险,不如在北部军上头做些文章,赵社才死,赵祥的心意,未必就牢固如初……”
“阎左师得殿下信重,又正好在神都,不妨人尽其才,行策反之事,在赵祥和李旦之间种刺,让李旦对北部军掌控无力,大抵可消解殿下忧心”
“这话,也有几分道理”
李重俊怔了怔,屈指在膝盖上头敲打着,缓缓点头。
黄昏时分,晚霞漫天,各色云朵在天际奔行,趁着宫殿的开阔恢弘,颇为壮观绚烂。
关闭整日的芙蓉楼终于打开,这一天的时间,朝臣公卿,内监皇亲,任谁来求见,都未曾获得允准。
权策踏步出门来。
武后的悲伤哀痛,他无法彻底消弭,只能让她沉湎欢娱,暂时忘怀。
出得宫门,权策登上他的亲王车驾。
“回府”权策在马车中正襟危坐,面沉似水。
案前摆着神都武崇敏送来的信,他没有心思打开看。
子侄儿孙一路死下来,到武三思丧命绝嗣,武后就已经承受不了了。
若是行到最后,武后的反应如何,他难以预料。
一颗心,一半恻隐,另一半,却是快意,那一半,属于外祖母萧淑妃。
权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刻意,但是一步步走来,确乎像是在为她复仇。
萧淑妃只是一人惨死,宗族受到牵连,但武后的血脉后人,却是要男子尽死,女子都伺候枕席。
朝争的残酷,胜于宫斗,信然。
即便是凤子龙孙,在漩涡中,与草芥,也殊无二致。
权策情绪低落,面目沉凝,取过信,看了几眼。
城门边,行人都低头避让道边,有一个面目惊艳的男子,胆子大,抬头看了一眼。
“长得倒是怪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