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格物书院,在长安城南,曲江南岸,建筑鳞次栉比,绵延数十里,横向也有十余里。
风格与北地建筑格调迥异,而是采取了江南水乡的风格,白墙青瓦,没有专门的花园,高大乔木和竹林花草,随处可见,就在小径的青色条石之间,也有绿油油的青草环绕,在曲江水的荡漾中,恍如一幅水墨画,一个不留神,就会随着一阵清风飘散开去。
内中布局,颇为复杂,贴合五行八卦分布,方位各有讲究,与金木水火土等工匠技法、工艺相呼应,所需的器具机关等物事,铺排轩敞,一应俱全,精益求精。
五科匠人学徒,所着衣物,也是统一,根据五行五德而搭配服色,金尚白,木尚青,水尚黑,火尚赤,土尚黄,赤色和黄色为贵族大臣专属之色,本不允平民工匠穿用,还是权策求得了恩典,武后以此为小儿玩物,随口应下。
良辰吉日,正午时分,格物书院首批师徒,数千人等,缤纷五色,罗列在门廊一边,另一边则是一派喜庆,大红大绿,簇拥着中间的权竺和崔莺,身后是义阳公主府和博陵崔氏两家的亲眷至交。
观礼的来宾们在门前广场济济成列,锦绣如云。
权策和安乐公主李裹儿各据一边,轻轻拉动红绳,露出门匾上“格物书院”四个鎏金大字,是当朝宰相,书法大家欧阳通书写的。
欢声雷动之中,格物书院的两扇大门徐徐启开。
率先入目的便是一块巨大的太湖石,耸峙在中轴线上。
上有七个大字,“人间巧艺夺天工”,这却是权策的手笔了。
“众位嘉宾,且请入内”崔莺将要定亲,却是不宜抛头露面,李裹儿老实不客气地将活计揽在了身上,穿着盛大的百鸟裙,艳光四射。
入内之后,别有洞天。
越过中庭,便是两条岔路,在肉眼可见的远处,又是岔路,像是无限绵延下去,掩映在修竹怪石之中,蜿蜒迂回,每个路口,都有身着不同颜色的学徒守候,为嘉宾引路。
依着设计,不论嘉宾们选择了哪个路口,都可以将五个分科游览一遍,但若是遗漏任何一个,便无法走出这片五行教苑,不能到达招待宾客的鹿鸣广场。
因此,越过鹿鸣广场、待漏院、藏书阁和寄宿院等一系列恢弘院落,隐藏在山水最深处的更苑,极难为人所察觉。
更苑,顾名思义,取更新求索之意。
这处建筑群落,是五行教苑的微缩版本,也是格物书院的精华所在,来自中原和四方藩属的百工大匠荟萃聚集于此,他们不收毫无基础的学生,只收已有根底的门徒,这些门徒,放在外头,都是一方工匠魁首,此地的物料供应,穷极四海,想要的,都会有。
他们要做的,都是前人从未做过的探究之事。
比如,破解波斯传来的乌思钢配方,改良虞山军的火炮机括,研发威力更强的火药。
当然,还有利用火漆制作燃烧包。
嘉宾贺客们兴致勃勃地在五行教苑中穿行,嚷嚷着大开眼界之时,权策和他的亲信们,来到了更苑中的火科。
一个黑色的固体圆球,丢出去,燃起巨大的火焰,旁边有人扑打,有人泼水,却完全不能阻碍火势蔓延,连地面下的泥土都烧得黢黑,板结在一起,像石块一样坚硬。
“兄长,如何?”权竺仰着下巴,手上紧握着崔莺的玉手,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权策呵呵一笑,“很好,崔娘子功莫大焉”
“唔,有此利器,正可别立一军,这支军队,却要严防死守,绝不容外人的黑手插入”姚崇有些兴奋,盘算着就算虞山和焰火两军沦陷了,他们一方也有了制衡之策,实在是大大好事。
岂料,他的兴奋,没有得到同党的热情呼应,周遭众人,反倒陷入了寂静中。
人群中的狄光远,重重哼了一声,踏步上前来,躬身朗声道,“相爷,虞山和焰火两军,四海无敌,保家卫国足矣,何必再叠床架屋,多此一举?眼前之物,乃火神化身,既是降临到曲江,便是神灵护佑相爷,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相爷三思”
姚崇这才如梦初醒,回身看了看身边,除了居中运筹,作为权策的分身而存在的葛绘以外,此间狄光远、王之贲、郑重、杨思勖、李多祚等人,都是激进派,李裹儿、权竺、崔莺、李璟、王晖、武崇行、薛崇胤、薛崇简等人,都是亲族,他是外戚,但立场温和,倒有些尴尬了。
“唔,光远呐,我有个差事,要交给你去办”权策不置可否,开口吩咐。
崔莺闻言,福了一礼,袅娜离去。
李裹儿噘着嘴巴,歪着头,没有动弹。
权策也没有在意,拿起了一个燃烧包端详着,他到现在,都不完全理解这当中的机关结构,不过这并不妨事,好用便可。
“近期赵祥将有异动,多股兵马总数为千人,将南下神都,你设法与千金联络,确定这些人的方位行踪,用这些物事……”
权策突地走到李裹儿面前,露出个诡异的笑容,用阴森的声音道,“……送他们魂归北塞,尽可光天化日,无须遮掩行迹”
李裹儿吓了一跳,却没有向一边逃,而是一头扎进了他的怀中,手舞足蹈,扑腾着拍打他的胸膛,撒娇不已,“大兄坏死了”
“哈哈哈”权策仰头大笑。
旁边的众人随之怡然而笑,气氛顿时变得欢悦了起来。
狄光远默默退后,与王之贲对视了一眼,雀跃之情在同道的互动之间倍增。
姚崇低头沉吟,他感受到了权策的微妙转变,他本人倒是不难接受,毕竟权策是他的女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只是担心与他一道去过剑南道,走动较近的张柬之,这是个沉稳的能臣,行事周密,要改变立场,怕是需要些铺垫。
然而,李旦插手的军器监和边朝静,就在他的管辖之中,正是得用之时,要是他不能尽快校正立场,恐怕会与权策党羽的主流出现温差,对他的前途,大大不利。
姚崇平整了一下胸前的衣襟,说不得,他要下些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