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孝和皇帝李显的出殡发引,有条不紊,已经操持到了最终阶段。
依着礼制,入陵之前,子嗣须预先前往查勘,亲手洒一抔封土,见证神道碑启幕,并沿神道拜祭阎罗城隍土地诸神,以彰显孝道。
李显的子嗣,只有两大一小,太孙李重俊、平恩王李重福、北海王李重茂,三人一同前往神都东郊陵园所在地,尽人子之责。
东宫三子出行,安全防卫自然是紧要的,当如何调兵遣将,又是一桩大事。
狄仁杰出面料理了巴陵王李隆范身亡之事,晓得神都格局,权策一脉稳居上风,又有谢瑶环若隐若现的奥援,便大大放心,武后的旨意下来,令河间王武尚宝协同理事,他立马又窝回府中,不理政事。
主事的欧阳通,突然装起了老年痴呆,颠三倒四,不予处理。
无奈下,众人敦请韦巨源出来视事,韦巨源不明就里,但反应极快,在入宫途中,眼看将到洛水天津桥,却不慎堕马,胳膊受伤,丢下一句身负重伤,无法理事,原路返回,速度比来的时候,要快上三倍不止。
三位宰相一同撂挑子,协理政事的河间王武尚宝便显露了出来,他倒是毫不客气,力保上任不久的羽林卫将军、高阳王武崇训负责沿途护卫。
此议一出,太孙李重俊如获至宝,没口子应允,将武崇训夸得天花乱坠,试图板上钉钉。
然而,相王李旦和恒国公张易之却为之暴跳如雷,以北衙禁军乃天子亲军,不可擅动为由,坚决反对。
不难想到,若是武崇训引军负责护卫,想要让李重俊出些三长两短,势必要隔着武三思那一层,平白增添变数麻烦。
除了他们二人,还有个人应当也是反对的,武尚宝举荐了武崇训,自以为立下了功劳,到蛰伏舔舐伤口的梁王武三思府上邀功,兴冲冲进的门,出来之时,却是一瘸一拐,想来是挨了一顿揍的。
闹腾许久,几经周折,最终定下,武崇训仍是接下这桩差事,但随行的还有另外两支兵马,一支是李重福旗下的左豹韬卫,另一支便是武崇敏的东宫卫率。
如此犬牙交互的军卫护持,倒是达成了危险的平衡,李重俊不怕有人调度大批兵马害他,但有左豹韬卫搅和进来,暗地里的厮杀却更剧烈。
自太初宫到东郊陵园,往返约莫有百余里,两个大半日的脚程,武崇敏默默见证了一场明枪暗箭、腥风血雨。
他耳聪目明,有不少的杀手暗人,是穿着左豹韬卫的军服堂而皇之混进来的。
而李重俊方面,却也不是等闲之辈,崔弦这个新罗婢出身的贴身宫女,手底下,颇有一批手段奇诡的新罗人。
一路往返,连同陵园在内,四处扎营地,每一处都是白骨森森,死伤枕藉。
返程路上,神都城门在望,眼看这修罗炼狱将到尽头。
李重俊的马车轧过一块石头。
“轰隆隆”
剧烈的爆炸声响起,火光冲天,烈焰灼人。
马车先被炸得七零八碎,又在熊熊烈火中焚烧。
李重福的车驾与李重俊的比邻,也受了波及,驾车的马匹前蹄人立而起,马车侧翻,将他抛了出来,“咔嚓”一声,奔马踩踏到李重福腿上,发出一声脆响。
“嗷嗷……”李重福剧痛难忍,惨呼不迭,眼中却有难以掩饰的嗜血和欢喜。
武崇训大惊失色,厉声下令从人撒水救火,又指挥官兵将惨叫打滚儿的李重福从马车底下救了出来,忙得满头冷汗。
却看另一边,武崇敏却骑在高头大马上,双手伏鞍,冷眼旁观。
鼻子轻轻一嗅,闻到了空气中的火药味儿,这东西,只有虞山军和焰火军有,焰火军在塞外,虞山军还在,李旦虽大权旁落,失去对虞山军的控制,但恐怕早就弄了不少的火药出来,这会儿派上了用场。
这是狗急跳墙了。
“太孙殿下,弟弟啊……”李重福躺在担架上,捶胸顿足,大放悲声。
年幼的李重茂也跟着放声大哭。
啧啧,苦肉计,猫哭耗子,倒是演了个全套。
武崇敏悠闲自在,饶有趣味的看戏,心头还点评一番。
武崇训忙碌一通,火焰平息下去,却只见到一堆黑灰,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他尝过圈禁夺爵的滋味,委实不想再承受一遭。
转过头,见了武崇敏的模样,登时火冒三丈,几大步噌噌噌冲到武崇敏面前,并指如刀,唾沫横飞,“信阳王,你安敢旁观?还有心肺乎?你我护卫之责等同,太孙遇害,平恩王重伤断腿,我落不得好,你也逃不得干系……”
武崇敏拍了拍马头,安抚自己的爱马,看着惊惧交加,状似癫狂的武崇训,笑了笑,“高阳王,急怒伤身,于事无补,不如静待其变……”
“等什么变?等到平恩王也伤重不起嘛,你个混账,分明是仗着权策的势,打着主意诿过于我,你须防着,但教我不死,绝没有你的好下场……”武崇训急得跳脚,口中也少了忌讳,大骂出声,连声诅咒。
武崇敏仰了仰头,不再说话,默默看着神都城门方向。
与不是同一个段位的对手对话,实在是一种折磨。
“哒哒哒”密集的马蹄声响起,远处烟尘大作,一彪人马须臾间便到了面前。
“高阳王,何故口出恶言?皇族体统何在?还不快些向信阳王致歉?”
“太……太孙,太孙殿下?”武崇训看着神采飞扬,策马而来的李重俊,牙齿都打起了颤颤,连连揉搓眼睛,左顾右盼,不敢置信。
“正是本宫,高阳王,你这是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么?”李重俊再度严词喝问。
“臣不敢”武崇训回过神来,恢复了正常,弯腰向武崇敏行礼道歉,心里却将武崇敏也恨上了,他一直没事儿人一般,想来是事先便得了消息,故意瞧他的乐子,真真可恶至极。
“平恩王受苦了,左右,还不快些将平恩王送入城中,延请名医医治”
李重福面孔呆滞,腿上的剧痛仿佛都没了知觉,这般冒死犯险,竟还是没能将李重俊弄死?
“请吧,平恩王”崔弦笑靥如花,颇为艳丽,刺的李重福双眼生疼,啊的大叫一声,晕厥了过去。
神都苑,地堡。
十根巨柱遭了殃。
零零碎碎的瓷器、玉器,都砸在了柱子上,稀里哗啦碎成一地。
“李重俊这厮阴险不孝,竟敢以替身前往陵园,真真荒谬,荒唐”张易之恶声恶气。
李旦沉默无言,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中蔓延。
举目四望,只觉得这处地堡与自己八字不合,是了,龙之九子,环绕着虎之子,定是对自己这个龙子凤孙不利的。
“如此说来,对付李重俊,只有看西塞的了”张易之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安抚李旦,“你且放心,李裹儿府上那个小太监,是个没用的废物,管不得事,毫无威胁,我觑得个空子,便栽赃给她,保你从北郊兵变中平安脱身”
李旦沉默点头。
他们都是大人物,自是不会注意到,神都苑的小太监们,这段时日,特别钟爱四处奔跑,耍一种叫做躲猫猫的游戏,游戏的范围,原本在相王府和合璧宫之间,现在,渐渐向这处控鹤府工地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