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苑,相王府。
这里是整个神都,最伤心的地方。
时至今日,形势已然分明。
权策以行动表明态度,他不希望看到,再有冥顽不灵,难以打交道的皇族二代入主东宫,属意皇族三代抢班夺权。
同样是遭到权策辣手打压,与梁王武三思相比,相王李旦的遭际,并没有惨痛多少。
两人的军方势力,都遭到毁灭性打击,临川王武嗣宗死在前线,左豹韬卫大将军冯怀巳等人死在神都郊外。
因为金吾卫大将军淳于洛决绝反水,众目睽睽下对李旦动了手,当众将他掀翻在地,挟持上马,形同押解囚徒,狼狈情状传布军中上下,令他在军中的威望和影响也一夜间消散无踪。
武三思稍好,他的幼子武崇谦,还在西北军前线,担任领军卫将军,若能活着回来,还有机会再进一步,算是留下了一点火苗。
当然,西塞大军并没有义务为武三思培育火苗,相反,下绊子穿小鞋,可能性更大一些,为着这点火苗,武三思势必要付出代价。
两人都有子女在这场惨烈的风波中遭厄,武三思最钟爱的女儿,方城县主香消玉殒,长子武崇训以殴打军报信使,居心不良而被洛阳府收押,李旦的儿子,巴陵王李隆范拘系在金吾卫军中。
只是时势演变,随着武后与权策达成共识,下达了旨意,某种程度上,将许多受到冲撞的关节,放入了安全屋中。
比如,侯思止和李重福,擅自越权到军中控场,都得到武后追认,武崇训糊里糊涂恢复了爵位,接替权竺,担当羽林卫将军的重职。
旨意传来,洛阳府即时释放武崇训。
武三思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安抚,而李旦这边,却是无人搭理,一无所得不说,李隆范仍旧在牢狱之中,前途未卜。
更悲催的是,有淳于洛这个反骨仔,李隆范的罪行,几乎板上钉钉,而冯怀巳等人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没有剪除权策在南衙军卫中的羽翼,反倒陷入截杀张易之和谢瑶环罗生门,李旦自己身上,也是黢黑如墨。
李旦要脱身,势必要有人担下罪责,在台前抛头露面的李隆范,再合适不过。
因此,当恒国公张易之和女官谢瑶环联袂来到相王府的时候,李旦有些失魂落魄。
这两人,起初只是负责彻查太子李显与方城县主的死因,现下又增加了查探北郊兵乱的差事,李旦深知,前两个,与他半文钱的关系都没有,躺平了,不怕谁查。
但后一件事,证据确凿,辩无可辩,是他的劫数。
他更恐惧的是,若是张易之和谢瑶环,强行将两桩事结合在一起,认定北郊兵乱,是为了掩盖太子之死的罪行和内幕,那么,李隆范一人,怕是还填不满这两人的胃口。
“相王殿下,还请屏退左右,我二人,有些机密事,要与殿下密商”宾主落座,张易之毫不客气,张口就要驱逐相王府上下。
他有些膨胀,武后的旨意,将对他兄弟二人的偏袒暴露无遗,张昌期穿上紫袍,李重福掌了军卫,宋之问正位春官衙门,全线开花。
他觉得,这是给他的信号,他必须有所呼应,更有进取心,更有侵略性一些。
比如,摘了权策苦心运作的果子,趁着皇族三代上位的黄金时机,将太孙李重俊打落尘埃,将侄女婿李重福送上储位。
李旦有气无力地拂拂袍袖,将下人斥退,“二位有话,不妨明言,本王有一言放在前头,有理有据,本王绝不抵赖,空穴来风,本王也断不会屈从”
“母皇登位以来,以仁孝治天下,天家孝悌,为百姓楷模,太子我兄,敬重唯恐不及,又怎会行狼心兽行之事,徒令亲者痛而仇者快?”
“若二位一意孤行,要牵强附会,构陷于本王,本王虽百口莫辩,却还有一命在,母皇驾前,本王不惜自戕一死,血溅九龙殿,也要自证清白”
“且看尔等,如何向母皇交代,如何向世人交代?”
不待张易之和谢瑶环开口,李旦自己先就一阵抢白,面红耳赤,言辞激烈,手舞足蹈,以死相逼。
只是,他的双眼紧紧盯着张易之两人,似是要长出手臂来,强行扭转他们的想法,暴露了他并无破釜沉舟勇气,底气更是不足。
张易之和谢瑶环对视一眼,殷勤地为她斟茶,身子前倾,温声道,“相王殿下如此痛切,感人肺腑,陛下教子有方,当不至于有兄弟阋墙惨事,谢娘子以为如何?”
张易之的倾向性几乎肉眼可见,只差明说,他要放李旦一马。
谢瑶环对他的小意讨好无动于衷,面色清冷如恒,不置一词。
李旦绝路逢生,喜翻了心,顾不得体面,蹭的一跃而起,跌跌撞撞扑到谢瑶环面前,当面开价,“谢娘子,本王愿承诺,欠你一个人情,日后若有驱驰差遣,定当尽心尽力为你办妥,可否高抬贵手,行个方便?”
谢瑶环冷眼看他唱念做打地表演,心中却是翻江倒海,她未曾预想到这个变故,张易之来势汹汹,是要攫取利益的,按理应当撕咬李旦才是,现在却大转弯,与李旦站到了一边,意图何在?如何应对?
谢瑶环心下没有定见,更没有来自权策的指引,秉持沉默是金的原则,仍旧一言不发。
“谢娘子,为难相王殿下,对谁都没有好处,更不是陛下所乐见”张易之掀开了面皮,进一步劝说,“相反,李重俊有太孙身份,又主持东宫庶务,太子殿下发生不忍言之事,获益最大之人,除了他,还有谁?”
“这等险恶之人,若是到了骊山陛下驾前,怕是温泉汤,都要为之冷却,谢娘子为陛下近侍,于心何忍?”
谢瑶环面皮轻抖,霜容解冻,露出一丝浅笑。
原来如此,张易之是打着李重俊的主意,逼迫急于脱罪的李旦,联手对付李重俊,让这位太孙殿下,在启程前往长安之前,便陨落在神都漩涡之中。
兄弟阋墙,武后不乐见,父子相攻,莫非就能为皇族颜面添彩?
谢瑶环无意搭理张易之的混账逻辑,既是晓得了张易之的目的,她心头便有了主意。
“此事恒国公尽可做主,瑶环女流,身子乏累,在北郊又受了惊吓,无力多操心,这便禀报陛下,歇息旬日,再为陛下奔走效劳”
谢瑶环拂袖而出。
留下各怀鬼胎的张易之和李旦,脸色阴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