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宫,明堂,又是一年正旦大飨。
武后的折腾脾性不改,改元证圣,公元695年,即为证圣元年。
事实上,所谓的元年,已然名不副实,满朝文武,佩紫怀黄,没什么人再将年号的纪年功能放在心上,践祚以来,御座上的女皇帝,每年都有至少一个年号,这个证圣,想来也不会有二年三年。
献祭大礼,亚献出乎意料是复出不久的皇嗣李旦,终献仍是太平公主与权策姨甥两人,献祭之后,武后以身体不适为由,令梁王武三思、南阳王武延基代替自己前往洛水旁的武氏七庙致祭先人。
与往年不同,今年的大飨取消了晚间的赐宴。
因为,权策要大婚了。
义阳公主府所在的上林坊,披红挂绿,繁花锦绣,张灯结彩,自不必说,洛阳府尹郑重,借着春日节庆,将神都内外修饰一新,各条大街都移植了花木,悬挂了满城的灯笼,摆放了香炉神像,连跨刀巡街的官差捕快,都换上了大红色的吉服,刀柄上都系着红绸,永丰里的勾栏女子倾巢而出,绕着神都城池四下里巡游,本地的富商大贾、缙绅家族纷纷慷慨解囊,共襄盛举,坊市街口,遍搭彩灯绣楼,歌舞之声,布于瓯越,舞龙舞狮,锣鼓喧天,珠玉金石,灼灼耀眼,彩绸锦缎,俯拾即是,豪奢异常。
泼天一般的钱帛撒将下去,神都一夜之间,花枝招展,富贵气象,恍若仙境,百姓得了不少来钱的实惠,日子好过了,也是扶老携幼,穿街过市,欢声笑语,喜气洋洋,弥漫整个神都。
义阳公主府中,权贵云集,翎顶辉煌。
皇嗣李旦率阖家上下一道前来,最为年幼的女儿李持盈,年仅两岁,还在乳母怀中,他也没有落下,带到了义阳公主府上来,尽管权策与麟趾殿关系不睦,更与他家三郎临淄王李隆基或正面交锋或隔空交手,来往数个回合,他家三郎屡战屡败,他也受牵连屡遭煎迫,但他大面上一向对权策做出欣赏有加的长辈姿态,公开场合总是慈爱褒扬居多,原本朝野还盛传皇嗣惜才重亲情,数年来,很是博得一些美名,但在权斗场上的核心地带,已经多有人反应了过来,不过是两手抓,两头下注的操作,一手纵容李隆基,攻讦权策,一边向他示好,又拉又打,稳居不败之地。
权策跟着父亲权毅和母亲义阳公主,一同亲自出迎,亲长许久未见,当得行大礼,屈膝跪地,“臣权策恭迎皇嗣殿下”
“大郎快些起来,今日可是你的大日子”李旦快步上前,将权策搀扶起来,双手按着他的两臂,眼中慈爱流淌,“想当初皇姐生产,犹在昨日,一转眼,大郎已经立业成家,舅父,很是欣慰”
“孩儿多谢舅父惦念,为人子女晚辈,不成家,不识得血脉之重,多有轻浮之举,日后定当孝字当头,善尽职责”权策顺从转换了称呼,恰到好处流露出孺慕愧疚之色,一揖到地。
“呵呵,切莫要说这些,大喜的日子,不如我们做个约定,若是大郎今年成婚,今年便能弄璋,舅父宫中珍藏,由你挑拣,豫王兄,今日难得重聚,不如你也出个彩头,以励大郎早日开枝散叶?”李旦温言抚慰,言笑晏晏,还将一旁陪同迎客的豫王李素节也搅和了进来。
“呵呵,愿从殿下命”李素节含笑点头,话说得简简单单,并不兄弟相称,权策与李旦论亲缘,是因为他是晚辈,他若是论起亲缘,可是皇嗣的兄长,这个位分,他却是不愿沾染,“我府中去岁才遭了火灾,也没甚好东西拿出手,待大郎家的孩儿会开口,便圆他一个愿望,殿下看如何?”
“甚好,就如此定下,只恐大郎暗地里做坏,教他孩儿狮子开口,王兄怕要大大出血一番”李旦说着不甚好笑的笑话,李素节和权策配合得大笑陪衬。
“皇嗣殿下仁爱……”
“冠军侯龙马精神,定能不负众望,早得虎子……”
“豫王殿下守礼,一如当初在都城之时……”
舅慈甥孝,旁边的如云宾客,都是没口子的吹捧逢迎。
在门前盘桓的功夫,太平公主与千金公主联袂而至,两人送来的贺礼别具一格,并不见金银财宝,也没有田亩庄园,全都送的仆役侍女,年岁都不大,瞧着步态,都是经过悉心调教的,权策所居住的冠军侯府,事实上形同虚设,多居住在义阳公主府的克己小院儿,身旁伺候的人也很是简单,也就权立所管领的商道外管事和掌柜人数多一些,近身伺候的,不过寥寥数人,眼下既要成家,便不可如此简慢,只是这两位公主有没有更深一层的心思,就不得而知了。
“皇兄”
“皇姐”
……
几位龙子凤孙各自见礼,太平公主径自走到权策面前,拉扯了下他的衣襟,扯扯嘴角,面上殊无喜意,“还算有模有样,迎得新人进门,却也不可忘了旧人,芙蕖跟了你三年,虽无出,却也尽心,切不可负了她”
权策抿嘴而笑,“姨母放心,孩儿为人,无他,只有一条尚可提起,便是长情”
太平公主眉眼弯弯,鼻梁微皱,露出些娇俏的笑模样,张张嘴,还要说什么,却被门房的通传声打断。
梁王武三思、定王武攸暨、建昌王武攸宁、安平王武攸绪、高阳王武崇训、南阳王武延基等武家王公权贵,竟是联袂而至,车驾在义阳公主府门前排了长长一列,下了马车,仿佛排练过似的,整齐划一,身上的紫袍金冠,在午后的灯光下,熠熠闪光。
“恭贺冠军侯大婚之喜,公务缠身,晚了一步,诸位莫怪”武三思打头,含笑迈步进门,满面笑容,团团拱手,特意将公务点了出来,颇有炫耀之意,大飨亚献固然尊崇,代皇帝出祭祖先,更是难得的荣耀,他也没有将皇嗣李旦单独点出来区别对待,而是与豫王、太平公主一样,用诸位替代,轻慢挑拨之举,做的自然而然。
“多谢梁王殿下,不晚不晚,还请入内奉茶”权毅和权策等人上前接着,肃手延客,他倒也没有客套,黄昏时分才是亲迎,宾客在那之前来到,都不算晚。
武三思客套了几句,在权策身边打量了一圈,他的傧相阵仗比较大,亲人有权竺、权泷、李璟、李重润、王晖、薛崇胤、武崇敏七人,挚友则是郑重、葛绘、侯思止、狄光远、拓跋司余、郑镜思、涂祁佑七人,洋洋洒洒,都是同辈中人,青春洋溢,朝气蓬勃,细算起来,文武兼有,内外兼顾,庶族士族齐备,李家武家也齐全,最次的,也都是一方刺史,方面大员,恍然间,已是根深蒂固,兴旺之象。
武三思身后,长子高阳王武崇训四下里看,见到李重润手中牵着个粉妆玉琢的贵女,身量稍矮一些,手中捧着大大的紫红色林檎果,乌溜溜的眸子四下里打量,很是好奇的模样,急声道“父王,孩儿去与冠军侯亲近亲近”
说完话,不待武三思回应,便已快步挤到权策身边,却并无与权策亲近之意,眼睛反倒跟着那贵女转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