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十一月朔日朝会,武后临朝,睿宗偶感风寒,未至。
翰林院学士上奏,请加尊号圣母神皇,武后谦辞,群臣恭请,武后只得顺从众意,接受尊号。
朝政无大事,西塞吐蕃蠢蠢欲动,朝廷驱使西羌为前驱,在峪谷口筑城以待。
宰相张光辅弹劾秋官侍郎、江南道巡抚使狄仁杰擅作威福,矫枉过正,武后令左迁为豫州刺史。
依照武承嗣之请,武后加恩封赏武氏子弟,有官的升官,无官的晋爵,他家二子武延义高升左卫中郎将,三子武延秀获封益阳侯,满门显贵,恩封还包括太平公主二子,权策抱过的小萝卜头薛崇简,赫然已经是郡公爵位。
武后开金口,提及身边女官事宜,谢瑶环奏事不称旨意,令交还职司,仍由上官婉儿负责,官复原品。
冬官尚书上奏,紫微城明堂督造官僧怀义,有要事禀奏,请旨宣见。
薛怀义僧衣袈裟,宝相庄严入宫,伏地行拜礼,涕泣上奏,“小僧无状,获罪在先,今见天颜,感恩莫名,小僧奉旨督造明堂,赖天后垂爱,有司协力,大功告成,谨此献上表图,以酬皇恩,祈愿天后享祚长久,大唐国运亿万年”
一席话不文不白,极不讨巧,尤其是祈愿两句,没有碰到武后的爽点,却刺到了朝中李氏忠臣的痛点。
“起来吧,呈上来看看,是何光景?”武后没有理会薛怀义乱七八糟的措辞,神情雀跃,颇有些期待。
谢瑶环莲步姗姗,上前接过表图册,捧给武后观瞻,武后大皱其眉,“唔,这表图忒也敷衍,将作大匠和冬官诸人拿着规矩绳墨,就只知标注长短方圆,不知绘影图形,才能令人身临其境乎?”
“此物与设计图纸有何分别?”武后越说越怒,将表图册掷落在地。
冬官尚书慌忙出列,跟薛怀义一起俯伏请罪。
“罢了罢了,终究是喜事一桩,早知如此,该派朕的羽林将军走一遭”武后情绪转坏,封赏的心情都没了,“尔等加紧整饬,春官,朕将于正旦日亲享明堂,与万民万国同乐,务必周全准备,切勿再出差池,如若不然,二罪并罚”
“臣等领旨”武承嗣也出班领旨,薛怀义哭丧着脸,好大一个彩头,没得到赏赐,反倒变成了罪过,听天后提及权策,顺杆儿就爬,“天后,臣有奏,明堂乃朝廷大典,天子正衙,不可无皇家体面,请派权将军率若干千牛卫移防,正可一举两得”
“此事,再议”武后正在不悦的当口儿,即便对这个建议颇为意动,也没有立刻同意,摆手挥退薛怀义,“你退下吧”
等大和尚怏怏退出,朝中气氛为之一清,群臣纷纷起身俯伏,“恭贺天后”
“侄臣右卫中郎将武攸暨有奏,东都四方通衢,中原锁钥,又是明堂在地,万国使节来往,必应展示上国繁华,请旨移天下富商,以实东都”机不可失,武攸暨立刻跳出来请旨。
“哦?此言甚善,攸暨能思及此,大有长进,诸卿,以为如何?”武后丰腴的脸颊露出一丝笑意,眉眼流盼间风情万种,先定了方向,再问朝臣要意见。
“天后英明,臣深以为然,长安人口过巨,粮食百物转运耗资巨万,东都漕运便给,正可为疏散之地”凤阁侍郎范履冰支持。
“臣附议,富商大贾云集都市,正可丰饶都城,还可令其在京畿置业,避免田连阡陌,伤及小农”张光辅也表示同意。
“天后,此事虽可行,可虑之事在于迁移商贾不可贪图一日之功,亦不可用力过暴,还须从长计议”纳言骞味道委婉反对。
“攸暨,纳言所言,你须谨记,朕命你检校地官侍郎,升右卫将军,移天下富商以实东都,切记不可操之过急”武后不理弦外之音,借题发挥,生米煮成熟饭。
“侄臣领命,必谨慎行事,时时向诸位宰辅前辈请教”武攸暨大喜,心中对权策感激不已,他虽无意朝堂权斗,但也有些眼色,这个举措,不止是能赚钱,也能捞到不菲的政治资本,投桃报李,想着提携一下权策,“侄臣初次承当重任,心中惕惕,请天后割爱,赐下千牛卫羽林将军权策,为侄臣臂助”
“呵呵”武后心情转好,听了他的请求,笑出声来,“今日倒好,都打起朕的羽林将军的主意,再议”
群臣无事上奏,武后话锋一转,讨论起十六卫番上事宜,现任左威卫大将军卢照垌,因番上府兵缺额过多,且尽是老弱,被罢免。
散朝后,武后起驾,幸浴汤殿,命谢瑶环前往义阳公主府,召见权策。
权策在浴汤殿外堂,弯腰躬身,站了一个多时辰,才听到脚步声,花瓣温香满室,一角白衣,一双白嫩赤足,映入眼帘。
“权策,你可知你外祖母如何死的?”武后转身,凫臀摇曳,柳腰款摆,韵致万千。
一问西来,如刀如剑,权策脊背生寒,“小臣知道,因忤逆天后,触怒高宗皇帝获罪”
“你可怨我?”武后坐在上座榻上,细细打理如云青丝,素面朝天,脸型丰润,竟无皱纹。
权策犹豫良久,吸了吸鼻子,“回天后,臣更怨高宗皇帝”
武后手微微停顿,嘴角微翘,凝视着他,又问,“今日我恩封薛家外孙,你意如何?”
“臣抱过崇简,烂漫可爱,粉团一般,与臣二弟相似,臣为他欢喜”权策真心实意,或许灵魂苍老的缘故,他对孩童颇有爱心。
脚步声响起,赤足又出现在权策视野里。
“抬起头来”武后声音清越依旧,权策听令抬头,眼睛往下,看着地面。
武后盯着他的脸,字字清晰,“你,忠我,还是忠李氏?”
一盆冰水兜头泼下,权策努力稳住情绪,他曾经无数次想过自己的艰难处境,幻想着自己小虾米一只,可以划水而过,无人在意,然而如今,这个要命的问题出现了,出现得如此**裸。
权策口干舌燥,“臣以为,忠天后,即是忠李氏,忠李氏,则须忠天后”
武后嘴角掀起讥诮的笑容,伸手抚着他的下巴,“如今,李氏诸王都将我看做仇人,当如何?”
权策努力维持的从容破了功,沉稳保持不下去了,眼睛不自在地四下逡巡,脸颊通红,“天后忧天下,可谓至矣,彼辈自外于天后,则是自绝于天下,一一拔除即可”
“呵呵”武后轻笑不语。
转身拂袖,回到坐榻,继续打理头发,“今日朝会,僧怀义与攸暨,皆有意调用你,你作何选择?”
“臣愿从怀义大师,戍守明堂”权策直截了当,好不容易从长安跳出,就不要再搅进李武两家的风波中。
“听闻下玉在东都置宅,可是有意举家迁居?”武后慢条斯理,闲话家常,权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下玉指的是自己的母亲义阳公主,脸色微微赧然,“臣母听闻东都经商易于获利,方才……”
武后高举双手,自顾挽起发髻,“退下吧,我赐你的御马,不要总让它闲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