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
延昌二十一年的春日来的格外早,刚过完元日不久,便冰雪消融,气温回暖,路边荒草枯木被绿荫取代,各种花树也挂上了花苞,似乎只等一场春雨滋润过后便尽情绽放。
大殷将围绕皇宫的四周的街道命名为东西南北长安街。
西长安街上集中遍布公侯贵族府邸,包括各高品衔官员,历经三代,越聚越多,渐渐朝着北长安街发展,已经将半个街道囊括其中。
这日上午,西街上远远驶来一辆四轮马车,由四匹骏马拉着,两黑两白,神骏非常。车体镶金嵌玉,四角雕刻金龙,车头坐着两个车夫,一个娃娃脸俊秀,一个英气俊朗。
马车两侧跟着四名身着胡服的女子,秀丽貌美,各有千秋。
后面跟着两列侍卫。
马车走得极慢,甚至赶不上路旁大步行走的路人,然而所过之处人人避让,其它马车远远看到或立刻停到一旁或迅速倒走。
路边小摊上填肚子的书生忍不住好奇问出声:“这是哪家皇族宗亲?竟然如此排场?”
“是宁国长公主。”摊主端了馄饨给旁边的客人,顺势回答他的问话,“宁国公主可是最受皇帝陛下宠爱的公主,听说这辆马车是皇上命那些夷人专门为宁国公主打造的,价值万金!”
“岂止万金!”旁边有八卦的客人跟着附和,“据说光那四角的金龙就值数千金,不单通身金铸,那龙眼龙须龙角四爪皆是极品珍珠珊瑚,哪天跟在后头,若能捡个龙鳞金片也知足了。”
“你倒是胆大,我可不敢。”另外有客人讽刺,“可别忘了这位是谁,这要是被抓到,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这位宁国长公主这般不近情理?”书生停下勺子,不解问道。
“小哥一看就知是外地来的吧?可是来进京赶考的?”摊主接过话头。
书生矜持颔首,面带轻笑:“店家好眼力。”
摊主笑了:“哪是我好眼力,凡是这京城中人,无人不知宁国长公主名头的,何况这时节,像您这般装束进京来的,也多是来赶考的了,没想到我这小摊能招来举人老爷,实在好运,开张大吉啊!”
“哪里,哪里。”书生说破了身份,却也并无傲气,十分斯文温和,“在下初来京城,许多事皆未曾了解,店家再说说这位宁国长公主,这位长公主可是皇贵妃所出?”
“正是。”摊主见没有客人上门,干脆放下手里的活计,坐下来,“既是那位皇贵妃娘娘所生,又是皇帝陛下长女,还是龙凤胎,怎能不受宠,尤其七年前寿王……咳,这位长公主就更受宠了,因为日日出入紫宸殿,被大家称呼紫宸殿公主,还随着皇帝陛下一起上过好多次朝堂呢!”
“嗳嗳,这事我知道!”旁边有客人插话,“据说当时许多大臣反对,还差点惹怒了皇帝陛下,虽然后来公主再没跟皇帝陛下一起上过朝,但听说仍日日出入紫宸殿。”
“我听说啊……”另有一人插入话来,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听说因为陛下这两年身体不好,许多奏折都是公主帮忙批注的……”
“哎呦哎呦,瞧这大话说的,凭你还能知道这些?”
“我说的是真的,我有门亲戚在侯府做事,醉酒时说他亲耳听主家说的,你们不信算了!”
“侯府?你倒是说说哪个侯府?”
眼瞅着要吵起来,书生连忙道:“店家继续,还有呢?”
摊主也不希望客人吵起来影响生意,连忙道:“还有最稀奇的是宁国公主几乎不穿女装!除了祭礼,都是男装示人,据说是因为已逝的寿王。”
“男装?”书生似十分惊奇。
“没错。”之前说有亲戚在侯府的那位又插话进来,“上一回广济寺的事,我正好在场,亲眼见了,宁国公主确实穿的男装!”
“你见了?快说说公主长什么样儿?美不美?我听人说几个公主里,就属宁国公主样貌最出挑。”
“其她公主美不美,我是没见过,不过宁国公主的容貌确实出众,看到刚刚过去的那些胡服宫女了吗?觉得她们如何?她们就是全部加起来也比不上宁国公主一半。”
“生的美又如何?听说这位性格跋扈,十分骄纵霸道,连那些王公大臣也敢打。”
“你这又是从哪儿听来的传言?可别乱说话!”
“不是说宁国公主在广济寺打了诚意侯世子么,就前段日子的事,听说诚意侯世子被打的都下不了床了,现在还躺着呢?”
“这个事倒是事实,可不是说是诚意侯世子有错在先么?”
“这事我知道!我刚刚不是说了,广济寺的事我正好在场么,虽然只看了几眼就被清走了,但大约听到好像是诚意侯世子做了什么对不起世子夫人的事。”
“世子夫人?”
“哎呦,这你都不知道,当初寿王还在的时候,诚意侯世子给寿王当过伴读,后来娶了皇贵妃娘家侄女,如果诚意侯世子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世子夫人的事,宁国公主给自家表姐出气也不足为奇。”
“原来如此。”
“不知道宁国公主这次出宫又要做什么?这样大张旗鼓的。”
“看去的方向,应该是去承恩公府。”
“承恩公府?”书生终于找机会接到了话,“承恩公府不是敦惠恭太后母家么?据我说知,太后生前似乎与皇贵妃关系并不十分,嗯……宁国公主怎会主动移驾承恩公府?”
“这个,我也不知。”
摊主边擦桌子收拾碗筷道:“我猜大约与昭阳公主有关,前两日我看到驸马大清早骑马路过,急匆匆的回了承恩公府,我估计啊,肯定是有事发生。”
“对了,聊了半天还不知道老爷姓甚名甚,劳烦留个姓名下来,万一老爷高中,我这小摊可要跟着沾光了!”
书生温文一笑:“鄙姓裴单名一个翊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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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众人议论纷纷的马车行了一刻钟后终于停了下来,驾车的两人纵身从车上下来,娃娃脸的男子上前拉开车门:“公主,到了。”
四个宫女到车门前站定,撩起车帘。
一道大红身影从中走了出来,抬首露出一张惊艳摄人的面容,发如鸦羽,面如细雪,五官是灼人的精致,耀眼炫目,仿佛艳艳桃林中走出的花妖。
朱珏右手拿着细鞭轻轻敲打左手心两下,而后背到身后:“去敲门。”
申于磐领命上前,刚敲两下,便有下人从角门出来,看了眼申于磐,再看了眼后面的马车,立刻连滚带爬招呼开门。
朱珏轻轻摆了摆手,拒绝了再坐马车的提议,直接迈步进了承恩公府。
申于磐带着侍卫宫女驱车跟在他身后。
朱珏走的不紧不慢,边走还边打量四周的景色,一旁的下人战战兢兢,不敢上前。
走到半路忽然停了下来:“不走了,累。”抬手朝后面勾了勾。
四个宫女立刻开始张罗布置,从马车上取下桌椅板凳,很快便在空地上布置出一方天地来,两列共八个侍卫在他身后站定。
刚布置好,一行人脚步凌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领头的是个锦衣华服的老妇人,满头珠翠,左右各有两个丫鬟扶着,急慌慌到了朱珏面前,行礼:“见过长公主,不知长公主驾临,有失远迎,还望公主海涵。”
“不知?”朱珏弯唇一笑,刹那仿佛有万千桃花在眼前绽放,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眼尾天然晕开一抹浅红,潋滟非常,只是眼中却没有带多少笑意。
他展开双臂,宫女上前帮他褪去外面的大红斗篷,露出里面同样大红的锦衣,一边慢条斯理整理衣袖一边开口:“既然纪大夫人不知,那纪三夫人呢?”
在纪大夫人背后的纪三夫人上前一步,慌乱行礼:“长公主安,臣妇不敢揣摩公主之意。”
“不敢?”朱珏坐下来端起宫女沏好的茶抿了一口,伸出手指晃了晃,面带轻笑,“给两位夫人赐坐。”
纪大夫人和纪三夫人松了口气,在下首放置的两张凳子上坐下,哪知屁股刚挨到凳子,就听啪一声响,惊吓瞧去,竟是宁国公主砸了手中的茶杯。
“不知?不敢?”前一刻的笑意荡然无存,黝黑的双眸看过来,透着刺骨的冷冽,唯有语气仍是那股漫不经心的轻飘,“本宫瞧你们敢的很!”
他右手微抬,宫女立刻上前给他擦掉溅上去的茶水。
“那位据说让驸马着迷的连公主都要让步三分的知儿姑娘呢?去将她请出来,本宫今日可是专门抽了空,特意亲自上门来见她的,实在好奇的很。”
说到最后脸上的冷意消去,神情真挚,仿佛真的十分好奇一般。
纪大夫人闻言倏地看向纪三夫人。
纪三夫人赔笑道:“公主误会了,哪有什么知儿姑娘,驸马不过是同昭阳公主置气,随口说了个名儿罢了,根本没有什么知儿姑娘。”
“哦——这样啊。”朱珏抬手轻轻抚了抚眉尾,歪头微微一笑,惑人心弦。
纪三夫人见状提起的心稍稍放了放,谁知还没放到一半,就见眼前那张比桃李还要灼艳的笑脸骤然一变,瞬间仿佛从暖春坠入寒冬,彻骨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