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大军起行,远看黑云压顶,唐七正在踌躇之际,见远处有一白衣书生骑着驴子缓缓而来,嘴上横着根笛子,曲子婉转凄美,随风而至,吹得人肝肠寸断。X
他恰好听到这书生的曲子,却充耳不闻,根本不加理睬。
荒原之上,百兽为口食粮争得十步之下必有白骨,更何况是人了,在这地方再怎么凄凉,也是应当。
大军蜿蜒前行,寻常家畜看到这般气势的战马踏步而来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躲避。这书生胯下的驴子却毫不在意,只管低着头缓步前行,与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驴背上的主人明显有些紧张,看到唐七并没有停歇的意思,赶紧悄然拉了下缰绳,远眺荒原深处,满脸深沉,而后放下了竹笛。
“南朝自元创时期,庙堂之争就是执军王爷之争,是替先祖皇帝打下江山的文武大臣,与各自身后势力之间的勾心斗角,争的就是个利。而后秦王唐伯从先皇辅政开始,经过十年经营,坐拥军政大权,各大家族或灭或服,而后更是长鞭指云罗,将天下诸国尽数降服,创不二基业,却不曾想……”
书生刘继文叹然而说,语速不快不慢,恰到好处。说到酣畅淋漓的地方,本想卖个关子,将众人的胃口吊起来,不曾想不经意扭头,好像浑身被人三九天泼了盆凉水,口瞪目呆的看着骑着白马的公子早走到了半里之外,这番惊心算计的毛遂自荐顿时成了泡影。
一心想投到新秦王麾下做出番伟业的刘继文叹息一声,心中顿时有些发灰,他本是旧楚的没落士子,本该是负笈游学都不能看遍出生州郡的穷苦人。不过此人意志倒坚定,而且破有抱负,年幼就立志封侯入相。
这个梦想,一直做到旧楚被北军所灭。
而后刘继文孤身前往书院求学,务求一鸣惊人飞入云霄,哪里知道想要进入书院是那般困难,微薄的盘缠在秦城不过几日就已经花光,而归途漫漫,又当北军横征天下之际,他一个穷苦书生根本无法还乡?何况,还乡之后又如何面对将家中薄田换成他盘缠的父老?
正当心中困苦几欲投江之时,有人与书院门前坐而论道,而后仰天长笑自封天道子而离去。
他站在旁边,听了三局后,犹如醍醐灌顶。顿悟之际,跟着天道子出了秦城,而后无人知其踪影。这次在荒原出现,相貌陡然成了当年离开旧楚时候的年少模样,心性也未曾改变,依然想着能有一日光耀门楣。
不过,他眼中的那份深邃,却并非是那满脸稚气能掩饰掉的。
时光流淌不回头,刘继文听闻唐伯之子封秦王之后,意识到机会也许真的来了,于是专程来凉州等候。哪里知道这位新秦王根本对他那曲子无动于衷,对他的言论更是充耳不闻。
不过,他也知道这就在情理之中。唐七出生王侯府邸,自出生到现在,想将满身才华卖给他的人,恐怕已多如漫天星辰。他就是个无名小卒,当年未曾入得了书院,今日又如何能加进黑甲当个幕僚?
黑云渐近,又当是场大雨要降临了。刘继文揉了下眼睛,有些失神的说道:“这么些年了,也不知道家中如何,双亲怕是早就不在了。隔壁屠大早就看了我家的晒场,怕是早就被他占去了吧。”
说完之后,他再次将竹笛放在了嘴边上,曲子轻飘飘的传入空中,失魂落魄。
沉鱼按着朴刀,一直骑马紧跟在唐七身后。先前那书生靠近的时候,她就已是十二分的戒备了。这天下能杀唐七的人,只能是她,别人谁敢动手,她就会杀了那人。
见到这情形之后,好奇的问道:“呃,唐七,你就不好奇这个书生到底想要和你说些什么吗?”
唐七笑着回答道:“这人曲中满是经年不曾回乡而起的思乡情,与他外貌年龄十分不符,这年龄本该是闯荡天下不回巢的日子。就算是本公子多心了,那听了他言论,收入麾下之后,他这思乡之情又如何能解?”
沉鱼微微叹息一声,说道:“那曲子源自昔日楚国的梦还乡,自从北军破楚杀降卒十万后,再无人会这曲子了。这人怕是旧楚之后,所谓思乡之情,也当是父辈的传承。就算回到了旧楚所在地,又如何了那思乡情。”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唐七回头盯着她说道。
沉鱼冷哼了声,反讽道:“你当我吴家刀坟真就是蛮乡了么,哪个吴家侍奉不是从小琴棋书画学到死。”
“不错,以后要是不会使刀了,就去和柳施施找个烟花巷子,也能好好过这辈子,毕竟你也算是要胸脯有,要屁股有,相貌还是百里挑一那类型。”唐七盯着她的身段看着,而后略微摇了摇头。“可惜就是常年修灵用刀,腰身过硬了,不然当真是暖被的好货。”
“呸!”沉鱼啐了一口。
唐七却蹙眉正色问道:“你觉得那书生如何?”
沉鱼冷冷撩了他一眼,这才淡然回道:“若我没有记错,这人三进书院而不得。其后追着天道子远行天下,依然不曾被收徒。若说腹中墨水,那当是学富五车了。可惜,多而不精,并不能用。当然,这都是别人在书中对他的评价。”
唐七略微有些吃惊的看着沉鱼,这些事情他这个秦城人也只知道些只言片语,从小呆在吴家刀坟的女子居然能这么清楚。“你说的当是杨家所撰写的《仙闻录》吧。既然是别人的意见,那就是说你也有自己的意见了。那就说说如何看待的吧,要是你觉得有用,我就留下,反正他专程这么跑一趟,所为不就是这个么。若是实在无能,那也推荐他到旧楚属地去当个小吏,免得到处吹这曲子,让人后背发凉。”
冷风吹过,霜雪的鬓毛在风中飞舞,他并没有等来身后女子的回答。
走出半里地后,沉鱼才突然开口:“我并不喜欢这个人。”
“我问的是这人是否能用。”唐七白了她一眼,说道。“罢了,你不喜欢那就不留了。免得什么时候被惹到了,反而早早拿本公子开刀,那不冤死了。”
沉鱼啐道:“我不喜欢你就不用了?既然公子没有那份气吞云罗争霸天下的勃勃野心,又何必带着这千名黑甲,还不若早早散了,带着你那几个美娇娘回秦城好好生帮小崽子,也许还能替你唐家争些颜面回来。”
“你不帮本公子生两个?”唐七厚颜无耻的回过头,盯着她因为马背颠簸而上下起伏的胸部。
沉鱼俏脸微怒,手中朴刀一下就出了鞘,随即又立即按了回去。“无耻!”
“叫徐良将那刘继文追回来吧,就当养个饭桶吧。倒是天道子这人,我每次听你们说起来的时候,后背都阵阵发凉。”唐七开口说道。
“这家伙若是没事,那就敢情好。若真是有其它的小心思,你给他后背上扎三个窟窿,要成品字形。”
本来脸带怒容的漂亮女子,听到这话之后,略微愣了下,随即猛然点了点头。
唐七却根本未曾回头,看着即将到来的暴雨,吩咐道:“大军停行,煮些酒水。让左前辈将甲士带回来,这场雨怕是要下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