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海里起了风,并不大,只能将细小的沙子吹起来在地表翻滚,如细小的金色虫子在狂奔。X
王守珂走得很平稳,未阳城破之后,他走路从来都是大步流星,就怕耽误了任何事情。这会儿一步步走得缓慢,留下深浅一致的脚印在黄沙里。
觉察到唐七的视线之后,他抬头迎了过来,落满沙子的络腮胡子抖了下,咧嘴露出个憨厚的笑容。而后,他向前再度踏出一步,就已到了众人面前。
站在手提宽阔剑鞘的唐家少年身前,王守珂那身麻布破衫被衬得十分落魄,却毫无自卑感的说道:“公子,借你头颅一用。”
“为何?”唐七平静的回答道,而后将剑鞘唰一下杵进了黄沙里,再对赵蕊说道。“你去看看左断刃等人,让他们速速前来。”
“没有想到,唐伯的儿子居然如此贪生怕死。”王守珂语气同样平静,无见到仇人的激动与愤怒,也没有半点讥讽。他就是在陈述,说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而后学着唐七的样子,将手中磨得光亮的锄头杵在沙中。“借你头颅,祭奠未阳城八十万条冤魂。”
“他们不应该找你兄长索命么?”唐七眉头紧皱,却是因为赵蕊根本不听他的话,依然在原地站着,只是背上锦缎裹着的包袱已经放到了身前脚下。
昔日北军围攻未阳城,南楚大臣都已知国破无疑,秦王唐伯更是让亲卫带着书信进城劝降。言若是南楚投降并入南朝,则战事立止。没有想到,王守珪却将那亲卫剥皮抽筋悬在城门之上,更是下令擅自出城者,诛九族。
就此,未阳城八十万口在战火里付之一炬。
“你父的勇猛未曾学到,口舌倒是和叶家那女人有得一比。”王守珂并未直接回答,重新将锄头提了起来。平直的指向了身前,一时之间,刚停的风声再次肆掠起来,阵阵沙尘从地上被抓吸而起,然后朝着他身前扑了过去。
唐七并不打算自己动手,回头看了下身边的黑甲军士,见到为首的断刀门弟子已经跃跃欲试了。王守珂昔日的名声不低,用刀的修灵者之中,他排在前三。这么样的一个高手出现,以武训派的断刀门弟子如何按捺得住。
“去吧。”见他们主动请战,唐七略微点了下头。
“杀!”领头的校尉得令后,抽出朴刀一指,喝道。而后十骑龙血战马迎着黄沙而上,竟将那沙幕完全撕裂了,露出了其后站得笔直的持锄农人。
唐七看着那处,轻声说道:“这是个被仇恨蒙蔽了眼睛的人。”
昔日唐伯爱才,留了他一条性命,而后交给城外农人照顾,本想着这么个忠义之人,能创派立宗护一方的平安。却不曾想到,他醒来之后,就用那锄头杀掉了他口中不忠不义的农家夫妇并他们年幼的孩子。
而后,却并没有立即奔赴秦城复仇,而是持着锄头,在那里当起了默默无闻的农人。
“你怎么还不走?”敌人有人阻挡,唐七回过头看着裴怡君,问道。
裴怡君脸上的肥肉堆叠成山,开口的时候,三个下巴在唇下晃晃悠悠。“公子,他可是来杀你的,我可不会害怕。如果公子害怕的话,烈焰谷愿意为你提供庇护。”
神火宗在荒城盘踞数百年,周遭大小事情几乎无所不知,自然也知道这个看似普通的农人就是昔日的王守珂。而身前这个公子,就算对那段历史毫无所知,也该能猜到就是唐家的某个孩子了。
他说完之后,回头看了下谷口内用华丽布幔搭成凉台的迎客亭,裴清光正站在那个地方看着这里。不过,他肯定不会知道,这品剑大会竟然将唐家人也吸引了过来。
唐七知道他是在向自己示好,但现在只是开局,谁帮着谁,还尚且说不准。王守珂是冲着自己而来,可胡柏树上的双刀男女呢,以及远处山上的红剑青年呢?
“谁护着谁,还真是不好说啊。”他看着不远处山头那冲天而起的红色光影,轻声说道。
那应该是一束红光,冲天而起之后,不到巴掌大小的浓郁血红随即化为了两丈多宽,而后朝着这边迅速的蔓延而来。
“放肆!”那红光到了谷口之前后,不等裴怡君做出任何动作,谷中已经有老迈的声音传出。一身炼火长袍的裴清光纵身而出,挡在了自家儿子身前,而后枯枝般的右手虚抓了下,洒向了那些红色光影。
滔滔烈焰顿时从他手中喷涌而出,让谷口站着的众人顿时感到难以抵挡的炽热。
哟!光影根源处,有尖声啸叫传来,而后那名青年冲天而起,带起巨大的风卷朝着两侧推出,将他衬托得如同仙人飞天。
无形的杀意,随即也蔓延开来。
转瞬之间,他已到了众人身前。唐七看得仔细,那些红色光影不过就是些比发丝还要细的红色丝线,而这青年冲天而起后,直接和丝线末端交换了位置而已,并未用什么踏空御剑之法。
这样的魂技,意味着丝线漫卷的范围内,都如同一个符阵,他能在其中任意的瞬息移动,对手想要追击却根本不可能。
“你是那老鬼的弟子?”裴清光挡下对方起手一击后,开口问道。
红剑青年不答,将剑从剑鞘中拔出,而后指向了他。
“混账东西,敢到我神火宗门前放肆!”十数名姗姗来迟的神火宗弟子见掌门被人用剑指着,顿时气急,祭出各自魂器就扑了上去。
裴清光面色惊变,喝止道:“回来!”
可惜,还是太迟了。对方随手抛在地上的剑鞘突然倒立起来,上面裹着的红色丝线四射而出,穿透了那些境界不低的神火宗弟子后,丝线上挂满了串串血珠。
而此时,那青年本有些苍白的脸,突然就变得红晕起来。似乎刚喘过气,这才开口努力说道:“还真是按着戏本来演,裴清光教出了些好弟子啊。”
红色丝线穿过那些人的身体后,并没有立即抽回,而是留在了他们身体之中。而这些人也未曾倒下,依然持着各自的魂器站立着,加上红线另一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那人手中,让他们如被拴着线的傀儡一般。
红线并非是被抓在那人手中,而是从他的指尖生出,而随着他手指的细微动作,丝线另外一端的神火宗弟子都会作出些动作来。
“看吧,我说了谁护着谁还不一定呢。不过,我真不想护着你这样的人。”唐七拉着赵蕊后退了两步,对裴怡君说道。
此时,十骑黑甲已经成扇形冲到了王守珂身前,而他们手中的朴刀直指这数十年之前的天命高手。这又将是一场修灵军士和宗门高手之间的实力较量。
有那断刀门的大弟子当先打头,唐七倒是不用太担心这些军士的安危。北军战阵成形之后,扬长避短,综合战力异常恐怖。这也是那个不惑境的断刀门弟子,敢于向王守珂挑战的原因之一。
而更为主要的原因在于,烈焰谷口已经能听到龙血战马震天的马蹄声,左断刃等人不过片刻就会前来。百名黑甲的综合战力,就算是那些不世出的老妖怪都不敢掠其锋芒,更不要说王守珂这样因为昔日仇恨已经数十年未曾进阶的老人了。
不过,唐七却并不敢大意。
眼下可以认定这红剑青年是冲着裴家而来,那么就只剩下胡柏树上的男女了。若他们是冲着自己,在与鬼墨联手之下,应该可以抵挡下。但是,如果此时汪观海率军前来,局势就会立即发生变化。
当然,谁知道会不会还有变化呢?所以,他不敢大意。
拉着赵蕊后退几步后,看到柳施施还是愣在原地,伸手就拍了下她挺翘的臀,说道:“姑娘,你要是不想今日死,就稍微站得靠后点,不要挡着我看热闹。”
柳施施回过头来,目光如刀,恨恨的剐了他一眼。
赵蕊噗嗤乐了,悄声说道:“公子,看来她也成了想要杀了你的姑娘之一了。”
“她已经不是姑娘了。”唐七毫不客气的说道。
柳施施默不作声,浑身微微抖着,看了眼地上那些残肢断臂,再看看那些被红线操控着的神火宗弟子后,跟着他们两人往后退去。她是个识时务的人,自然知道现在这情况之下,站在这王侯公子身边最是安全。
她本以为今日只是仙君灭掉神火宗的一步棋,却不曾想到,竟然这棋局会吸引这么多高手前来。
对于昔日未阳城的传闻,她也听过不说。不过却不曾想到,唐伯那般伟岸的王侯,竟然会有这等贪生怕死的儿子,面对被.操控的神火宗弟子时,居然始终面对,不敢坦然的将后背交出。不由得心中泛起了冷笑,这人真是唐伯的儿子么?
唐七与她并行,偶然扭头看到那副毫不掩饰的讥讽表情后,说道:“姑娘是觉得我怕死?人都是惜命的,若姑娘当真不怕死,完全可以站在原地等着,红线穿体而过不会太过痛苦。甚至,你还可以留一具全尸,多好。”
“公子这话可不对了。”黄沙堆叠的山上有清朗的声音传来,正是先前在胡柏树上等着的那对男女。应该是看到山下已经战成一团后,不想好时机错失而来。
“这些丝线入体之后,会顺着血脉流向全身。若是修灵者的话,则会同时顺着魂脉流动。最后,人被完全控制之时,身体里已经已经成了破絮般,不过半日就会化为一团烂肉。”
吴刃负手而来,带着笑眯眯的表情,走得无比潇洒。而他身后的少女,极好看的眼睛微微眯着,似乎是想用那长长的睫毛挡住黄沙。
一个如街头巷尾常见的纨绔少年,一个却似仙山里不染凡尘的清冷圣女,可他们前后而来的场景,却和谐得令人挑不出刺。
绕开那战成两团的人后,他们走到了距离唐七大概十步的距离,说道:“灵罡宗吴刃见过唐家公子,求公子赏脸赐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