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途崎岖,很多人都想要在有限生命里走得快一点,让自己能追上时间的脚步。X可惜他们忘记了,这条路上,其实最忌心急气躁。
为了避免在唐七突破之时出现不必要的麻烦,狄墨在武则离开之后,与他谈了许久,严令必须在感觉到魂府与魂脉都处于最巅峰的时候,才能开始尝试突破。
在这之前,他只需要调整,点滴巩固就可以了。
唐七成熟得很早,没有普通少年在这个年龄该有的叛逆。所以他听了狄墨的话,连续两日都在房中盘腿静修,渐渐将心中因为突然拿到大量灵玉引起的急躁化解,重归淡然。
第三日,已经饿了两天的他走下了楼,在无数人好奇的目光中,走向了峡谷更深处的竹林。
冬日的翠竹林,并没有平时那份青翠,每片墨绿的叶子上都承着小块白雪,色彩与光线的对比,让人不惊感叹自然造物之美。
唐七手里提着灵玉,慢慢走进了竹林之中,坐到了青石之上。
他要在这里尝试突破,固灵与化形之间,只隔着一条魂脉。但这条魂脉却有天地那么宽,并非人人都可以企及。
他盘坐在青石之上,绿色灵玉将他环绕其中。
吸,代入灵息;呼,吐出秽气。
灵气从结印的手中分出了一丝,然后缠绕到了旁边一块灵玉之上。灵玉接触到以特殊方式引导的灵气之后,立即化为了一团绿色灵息,然后顺着灵气来向,逆流而上,将唐七笼罩其中。
竹叶之上的雪,在缓慢的融化着,不时落上三两滴到他头上、肩膀上。冰凉刺骨的冰水,并没有将他的精神刺激得更加振奋,却是更加萎靡。随着双瞳之中的光泽越见黯淡,他的眉眼也皱得越来越厉害,似乎是在感受越来越强烈的痛苦。
他的视线早已经模糊不清,眼前的灵玉,周围的竹林,渐渐扭曲变形,化为了浓墨一团。他的呼吸越来越迟缓,最后好像停止了一般。而失去空气供应的肺部,同时在拼命抗争,不停抽搐下,给他带去了刀绞般的痛苦。
臀下的青石似乎也变成了棉花,让他感觉悬浮在了半空之中,又好像是在掉进某个混沌的深渊。
他只记得要将灵息按照魂脉运转的特定方式引入身体,次数越多越好,在这个过程之中,灵息自然会找到缺口,让魂府萌发出新的魂脉,巩固下一片身体组织。
某种镂刻于心的本能,驱使着他在咬牙坚持,不至于坠入混沌之中。他知道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还有无数的秘密未曾知晓,母亲、父亲、兄弟……无数的念头纠结在一起,在心中凝成强大的执念,甚至强大到给他早已经昏沉的神识带去了半丝清明。
汗水与冰水诡异的混杂在一起,从他额头上滑落,薄薄的青衫上,汗水从里面透出来,冰水从外面浸进去,然后却缓慢的融合在了一起。然后再消散,透过地面上的衣服下摆,渐渐流到了青石上面,最后汇流成形,组成了一幅星空图案。
初阳未升,晨风吹拂,有更多的冰水伴着不知哪里来的炊烟,拂动了失去雪块压制的竹叶,发出了沙沙细响。
这响声很细微,却惊醒了竹下盘腿的少年。
在他的神识世界里,本来清晰的二十九条灵脉,猛然变成了一张铺天盖地的燃火大网,将他整个笼罩在其中。
唐七感受到那份炽热后,忍不住痛哼了一声,而随着每次呼吸,那火焰都会猛烈上数倍,蓬燃而生的火苗逐渐从他的身体里开始蔓延,烧残了骨头,将血肉化为黑灰,痛苦异常。
他还在坚持,没有任何的迟疑。呼,吸……每一次都是那样的痛苦,每一次呼吸所带来的折磨,都让他感觉到再难以坚持,即将被这张火网彻底击败。
可他却不愿意放弃,极力守着那半丝清明,保持着稳定的灵息流转,坚持着固定的呼吸频率。
突然之间,他的呼吸停止了,而后痛苦的捂住了魂府所在。
他感觉到漫天冰雨化为了利箭,从极高的星空掉落下来,撕开了自己的皮肉,扎进了五脏六腑,摧断了满身骨骼,将他钉在了青石上面。
来自魂脉火网烧灼的痛苦立即消失,因为和魂府之中出来的那股痛苦得仿佛要将一切撕裂,一切毁灭的痛苦相比,这世上再无任何苦楚。
唐七的眉头痛苦的拧在一起,看着空无一物的魂府,看着眼前混沌的景色渐渐成了二十九条光影,以某种玄奥的方式融合在一起,然后再度分开。但是他自己却坐在青石之上,好像就是一个看客。
这样虚妄的世界里,他静静的坐着,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只知道极力去保持着灵息的运转,却不知道自己的魂脉里,是否还有灵息了。
忽然之间,他神识之中的金色瘢痕闪烁了下,耳边传来了叹息,似乎来自千年前的岁月,悠远得难以辨识。
唐七用尽了最后的力量,分出了灵气,涌向了意识之中就在附近的灵玉。但是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那些灵玉好像从来不存在一样。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了,好像被人吸尽了浑身鲜血。他不解,他迷茫,然后求助于那声叹息。
叹息从何而来……
林中那被雪压弯了腰的翠竹在叹息,在对这漫天大雪不屈的抗议;林中哀嚎的杜鹃在叹息,诉说着冷风灌入窝巢的痛苦;洞穴里蜷缩在一起的地鼠在叹息,感叹着食物匮乏的无奈;还有脚下的青石也在叹息,讲着千年不变的日子是如何寂寞……
而后冰雪也开始了叹息,沙土也开始了叹息,远处的藏开始叹息,天空低沉的云朵开始叹息,整个天地万物都开始了叹息……
唐七听着这些来自四面八方,似乎要将他彻底掩埋的叹息声,孤独无助的仰望着天空。
他放开了双手的结印,然后捂住了耳朵,却依然没法阻止那些叹息声穿透血肉与骨骼,直敲在他的心上。
他在只有风声与轻轻冰水敲打竹叶声的林子里缓缓瘫软,然后躺在了青石上,双腿却依然盘着,姿势古怪。
汗水与冰水形成的星空图在身周蔓延,绿色的光点闪烁其中,然后不断的绽放,开出一朵朵绿色的小花,从青石蔓延到竹林,从竹林蔓延到了藏,然后铺满了整个峡谷。
远远看去,绿色小花已经成了极细的线网,然后朝着峡谷外伸展开去,再慢慢的变向,转向了云起山脉的山巅。
山巅所在,是万剑冢日日防守的禁地。
禁地之中,万千各式宝剑林立,围着中央那把柳叶形的长剑。长剑古朴,像一个久别夫君的妻子,立在那里等待,一等就是千年。
在这千年的岁月里,它未曾有过任何的动静,只有等待中的沉默。然而,此刻它的身体却颤抖着,仿佛要从剑冢之中挣脱出来,直面这个已是末法的世界。
唐七在青石上昏迷不醒,根本不知道极远处的剑冢之中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从剑身之中闪出了一个面貌清俊的男子,飘然而至,站在自己身前,凝视着自己。
无声无息之间,那些绿色花朵依然在绽放,然后迅速的消散,最后那些绿线也逐渐归于透明,被净化,最后倒流而回,涌进了他的身体。
魂脉依然是魂脉,痛苦却已经消散。他浑身的冰汗已经不见,青衫恢复了布匹该有的轻柔。
他苍白的脸上,开始慢慢有红晕,瘫在身侧的双手重新拿到了腹部,然后结成了手印。
一滴冰水从竹叶上掉落,落在他的额头上,然后滑落到了发梢,在发丝上凝成水珠,折射着初升朝阳的绚丽光芒。
阳光下,竹林地面上那些水洼渐渐消失,如同唐七身边的星图,最终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他从沉睡中醒来,艰难的重新坐起,扭头看向了万剑冢方向。
……
……
剑冢之中,少年的白衫早已经成了黑灰色,他盘腿坐着的样子,好像是佛堂的雕像,有着强烈的气势,却了无生机。
这里安静得近乎死寂,除了偶过极长时间后,某枚长剑的剑魂发出寂寞的呻吟。
这里黑暗得如同地狱,除了剑架腐蚀残败后,某枚长剑跌落后撞出的细小火花。
但是今天,这些长剑都在颤抖,剑魂发出了惊恐的哀嚎,扰动了少年的心境,让他从死寂之中渐渐苏醒。
修长的睫毛抖动了下,上面的落尘飘到了脸颊上,他缓缓睁开了眼。
“你也醒了?”面貌清俊的男子,负手站在他的身前。
少年点点头,站起了身来,浑身骨骼发出了咯咯的响声。“多少年了,我以为会一直这么沉睡下去。”
“机缘已经到了,沉睡也就结束了。”男子面无表情,看着万剑中央的那把长剑。“终于是要有结果了吗?”
少年不语,却叹息道:“我本以为这机缘在我,所以自封于此,没有想到竟然是在别人。”
“她留在云起山脉的禁忌都没能阻止这份机缘,你又何必执着。”男子叹然,而后他消失在了那枚长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