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一袭烟白长袍,广袖边浅金镶边,淡雅的光华,却因为脸上毫不掩饰的焦急,而风仪尽失。
马车旁,护卫赶忙拦腰抱住他,像是要哭出来了似的:“少爷,这么大火,宋莲舟都可能烧死了,你别那么倔啊!”他弓着背,像是最诚挚的奴仆,手臂圈紧,分毫不退,俨然当了坚厉的兄长。
“放开我!”
“火都已经烧得这么大了,宋莲舟不可能还能活下去啊!”
一句一句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像是一把重重的锤头,敲在孟回的心上,而后又化成一根根鲜红的血丝,贯穿在他的心脏,被无情的手狠狠拖拉,一阵一阵缩紧。
“不可能!她不可能死的!”
一直都是这么固执,从很小的时候,就有一股执拗,无论眼神多么素淡,在宗崎眼中定格的,一直就是他跪在大雪中的样子,还有他傲然的哀求:“父亲,你要是不让回儿跟着阿璃去宣殷,回儿就跪死在这里。”
想到了什么,宗崎眼中流光一闪,顾不得其他便厉声嘶喊道:“少爷,你想想璃王爷啊,你要是进了那火里,有个什么闪失,你对得起璃王爷吗?你对得起这么多年的隐忍吗?”
一声声质问,像是一盆数九寒冬的冷水,从头顶浇下来,凉透了身,冷静了心。
“少爷,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是你一直跟我们说的啊!”
骤然间停止挣扎,烟白长袍的男子闭了闭眼,指甲不长,嵌进掌心却红梅缤纷,他的睫毛轻轻抖动,远山眉簇成的额川,在长久的高耸下终于平复下来,像是波涛骇lang后归于平静的大海,睁开眼时,眸子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旷远淡然。
他站立在那里,如云过天际,有着逾越凡尘的超然,他掰开宗崎围在他腰上的手,淡倦道:“回去吧。”
宗崎一喜,连忙跟着他走向马车,孟回抿着唇,冠玉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山上,大火还在烧灼着残留的屋寨,死亡的气息笼罩在亘古的山峦。
孟回朝着马车往回走,大火那么远,可是还是模糊了他的前路,他似乎看见前方,有个身穿红衣,笑容张扬的男子,桃花眼沉淀了岁月,那人扬起好看的眉角,对着他笑,小孟,为了那一天,我们可等了很久。
孟回脚步迈得稳了些,心里的柔软抽丝剥茧后从内心深处漫上来,不必侧帽,轻衫从容,他眉角微弯的时候,一身风华,贵雅难敛。
然而,下一瞬,却是生生地止住了步伐。
少女苍白着小脸,像是小兽一般缩在角落,身边漫天火光将她的脸映得凄艳,她的眼睛里,写满了最原始的柔弱,与恐慌。她很害怕,却没有人来救她。
他根本没有再想下去,理智,淡定都迅速虚化。
山路间顿时闪现一个烟白色的身影,无人可以阻拦。
“宋莲舟,你给我撑住!”
穿山拂叶,孟回一口气跑到火光之源凌云山寨前,大火烧得很旺,里面有人陆陆续续逃出来。
身后宗崎在唤:“少爷,你回来啊!”
孟回丝毫不理会,他伸手扣住一个山贼的脖子,神色间早不复淡定,他厉声道:“宋莲舟在哪里?”玉冠微松,几缕发丝顺着他精致的脸部线条垂下来,他眼神阴戾,冷声道:“说啊!”
黑发,乌瞳,发丝垂下凌厉铺张的线条,尽显王者风度。
“哟呵呵,你掐住他脖子,他就是想说,也说不了啊。”声音透着未曾睡醒的慵懒,娇娇媚媚的,好似空谷莺啼,绕兰不休。
孟回急速往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只见远处的一棵大树下,横过一条树枝,纤细的树枝上坐着一个少女,青丝粉衣,双手放在树枝上,雪白的小脚荡呀荡着,显得闲散不羁。
少女用了一个雪狐面具遮了脸,只露出一双迷离的水眸,睡凤慵懒,一眨一眨的,仅是一双眼,便妩媚到了骨子里,胸前的抹胸穿得薄,隐隐可见曼妙的沟壑。
孟回显然不想跟她说话,手上却也松了力道,掐了那山贼的脖子,声音冷沉,急促道:“宋莲舟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不知是被吓了,还是先前被火熏了,这人说完这句话,就眼睛一闭,似是晕厥过去了。
“人道薄凉郎,原是痴情种。”女子笑声响起,在这个死伤惨重的黑夜,那般不协调,她的声音宛如天籁,清灵中带着慵懒,有种细砂般的穿透力,“你进去又有什么用呢?她已经死了。”
少女的手肘处环着纯白的丝带,飘逸如梦幻,火焰眼看就要烧近她的身,她却不慌不忙,小脚荡着,一派悠然。
她已经死了。
她已经死了。
所有的人都这么说。
孟回瞳孔一缩,根本不理会少女的话,他快速走到山寨的水缸旁边,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湿遍一身,他皱着眉,眼看就要往火里赶。
忽然间,两根素色丝带凌空抛出,缠在孟回的腰上,一股强力,就把他拉了回来。
孟回薄怒,屈肘伸袖,一颗金珠以直线迅速射出,看也不看便直逼来人脸部命门,那人迅速撤下丝带,闪避一边,同时“呀呀”叫道:“你真是不识好歹啊!”
孟回眉尖轻皱,见来人是那个刚坐在树上的狐狸面具少女,淡淡一瞥之后便道:“再拦着我,你就去死吧。”
随后不管其他,一脚迈进大火连绵的寨子里。他衣衫猎猎,宛如浴火的王者。
宋莲舟,你要撑下去啊。
他仿佛看见大火正烧着女孩子瘦小的身子,火焰一点点,燃烧她的全身,转瞬间她就,化作了一缕灰烬。
他的心猛地一收缩,站在门边,全身僵直了一般。
他强迫自己稳定下来,然后准备往更里面的地方奔去,可就在这时,在他遥远的身后,在山间小路的草丛旁,传来了一阵呼唤——“孟回!”
熟悉的声音,像一株玫瑰,有着甜软,又带着曲致的花刺,清甜中带着微微的沙哑,仿佛被云雾晕开的淡凉月色。
那一瞬间,有什么从心中一点点破开,阳光撑开漫天的阴霾,从内心最深处,缓缓升了起来。
在这样的时候,得她一声唤。
原来最美的时刻,便是在穷途末路的时候,有一片云彩,从触手可及的地方,照进来。
他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去,神情却已不复淡隽,他脸上任何表情都来不及展现,脚下的步伐已然生风,烈火照耀着他明玉般的脸,卷起他烟白色衣摆,他越过火光闪闪,越过风声呼喝,然后伸出手臂,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他抱着她温暖的身子,闻着属于她的独特气息,心就像是六月的黎绘湖,盛开了大朵大朵的莲花,风吹起来,沙沙地摇晃着,似语呢喃。
“活着,宋莲舟,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这个平日天高云淡,眼如深潭的男子,终于在这样的时刻,直白展露自己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