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床共枕了数十载,连解释的机会也不给,就这样被打入了冷宫,圣旨即日颁下,还是阳安代为宣读的,他年纪不小了,现在又连着陪了皇上好几个深夜,记忆更是减退,圣旨上的很多内容他都记不清楚,恍惚中却记得起几句话,上曰:念刘氏之父其功显赫,为国鞠躬,故免刘氏死罪,但移冷宫,特此昭告天下。
圣旨上明明写着免除刘氏死罪,暗中却以毒酒赐死。这就是皇家,情面半点没有不说,竟到了如此虚与委蛇的地步。
前几天帝后二人还是其乐融融,皇上时不时就摆驾凤鸾宫,床榻缠绵几近欢愉仿佛就是不久前的事,还不过一眨眼,上晟王朝最最尊荣的女人立刻就被钉在了耻辱柱上,永世都翻不了身,其变化之快,之大,只能让人暗叹那句千百年来都不过时的话:伴君如伴虎。
后妃失宠这种事情阳安见得也多,这后宫之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今日人上人,明日尘中尘的例子恒河沙数,不胜枚举,作为陪伴君王二十多年的太监,阳安早已对这种一朝失宠的事情司空见惯,现下本不该惊诧,但他就是生出了这种情绪。
他惊诧的不是皇后的失宠,而是皇上的态度。
惊诧之余还夹杂着一丝暗叹,皇上竟然宠她至此。
臻胤内殿中,一片灯火通明,男人坐在朱漆鎏金的龙椅上,龙涎香缭绕在奢华的室内,混着古朴的檀香,气息绵长幽韵,彰显着男人尊贵无上的身份。
玉玺光泽通透,奏折上纸墨半干,毛笔置在玉制的山形笔搁上,末端浓墨侵染,不用看奏折上的字,仅凭那一支名贵的毛笔,也定然知道男人的书法是极好的。雕工繁缛,细密精致的玉架上,笔端朝天,倾斜放着一支胎发毛笔,这种毛笔用婴孩的胎发制成,具有自然发锋,柔软而有弹性,挥洒泼墨之间,并不是一般人所能驾驭,只有书法大家方可自如。
自登基伊始,唐映澴就一直用这种毛笔批阅奏折,二十多年了,从未换过。
窗外的丹若招招展展,在细雨的洗涤下,竟稍褪了那份艳俗,香气被清风吹淡,素雅得像是水莲花一般。
时光倒退到很多年以前,少女素手轻扬,衣袖间皓腕如雪,她站在船头,指着满湖的莲花,侧首对他微笑,粉靥如花:“那,你帮我把这里画下来,好不好?”
“可是,这里没有笔。”
少女一身男装,举止间洒脱随意,闻言她明眸流转,唇角噙着笑意,说道:“这个好办。”她眉弯似月,粲然一笑,“你等着。”
女扮男装的少女跑到船舱,顷刻后便拿出一支笔,平摊于掌心,放到他面前,眼里星辉闪烁,说道:“看,这不就有了。”
少女皓手如凝,袖底馨香阵阵,和着清风一起侵入他的鼻腔,他眼里光芒闪烁,静静地望着少女素白的小手,一时没有言语。
许是见他半晌没有反应,少女捏着笔转了转,笑容绽放得更加明媚,说道:“你是不是觉得这支笔很别致?”
他自然不会说刚刚他没有看这支笔,而是在看她的手,于是只好淡笑点头道:“嗯,的确很别致。”
少女拿着毛笔晃了晃,墨色的眸子盈盈流转,眉眼间有掩饰不住的喜悦,她翘起嘴角道:“自然别致,这可是本公子的胎发做的。”
少女立在船头,衣衫翻飞,浅粉深绿中,灵动写意,好似一泽清水,别样的动人。
“皇上,夜已深沉,您,还是歇着吧。”阳安见唐映澴略有恍惚之色,又看他不再批奏折,以为他倦了,不由得小声提醒道。
唐映澴登时从往事中回过神来,闻言却也只是说:“朕不累。”
接着从玉架上取下毛笔,蘸了些墨,翻开奏折,继续批阅。
阳安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皇上,龙体要紧,还是明日再来审阅,今天就先休息吧。”
“都说了朕不累!”唐映澴眉头一皱,不耐之色溢于言表。
阳安于是再不敢出声,只眼观鼻,鼻观口,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
心里却忍不住暗叹,皇上,您这又是何苦呢?就算您再怎么为她付出,她也看不到您的好,你再怎么为她焦虑,她也看不到您为她所受的折磨,皇上,您坐拥天下,后宫佳丽三千,为了一个不爱您的女子如此,这又是何必呢?
阳安举目,似要透过重重宫阙,望进那偏远的角落。
雨越发下得大了些,风也随之潜入,裹拥着被洗净后的丹若芬芳,淡雅扑鼻,如莲似荷。
衣摆绣龙的男人眼神一顿,心里忽然有些堵,他烦闷地推开堆积如山的奏折,玉架散落,瓷杯倒地,听到玉瓷碎裂的声响,他心中的躁闷愈甚,起身在殿内来回走了几圈后,他开了口,对着身着太监服饰的阳安命令道:“阳安,提着灯笼,”他面无表情,眼里光晦不明,“随朕去偏思殿。”
夜里灯残如豆,外面飘起了细细的小雨,伴随着微凉的风,将书房的窗户吹得半开。
进宫后归来的少年展袖半靠在椅子上,捏了一下眉间后,开口便问:“她今天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薛凯本以为孟回会和他谈论今日进宫所见的事情,心中也酝酿好了自己的见解,没想到孟回一开口便问起宋莲舟的事,不由联系起他今日的频频失神,想必是在思考有关她的事情。
薛凯在心里微叹一口气,只好沉声答道:“适才徐渭报告属下说,宋莲舟今日如常,并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是吗?”
少年的脸半掩在烛火中,表情看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