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都建康,紫云宫
含德殿,历代宋国皇帝的寝宫,如今已布置成大行皇帝刘静轩的灵宫。正中放着巨大的雕刻精美的金丝楠木的棺椁,无数白蜡烛随风轻轻摇曳。刘贵妃带着两个皇儿戴孝坐在灵前的蒲团上小声抽泣着。刘宏邱一身素衣,灵前恭立,望着眼前那巨大的棺椁和数不尽的白烛。一阵风自殿外袭来,数根白烛相继灭了,刘宏邱上前再将它们一一点燃,他凝望着那巨大的棺椁,犀利的眼神好似能穿透那厚重的棺板,直面那沉睡的帝王。
刘宏邱心中百感交集,望着棺椁喃喃道:“皇上啊,臣追随您三十余年,原本你我如同袍兄弟一般,刀山火海,出生入死,自您登基以来,你我兄弟之心就远隔天涯,甚至猜忌,限制,防备,但您还是仁慈的,没有对我这个当弟的痛下杀手,但您病沉已久,朝政荒疏,内员懈怠,外臣腐败,朝纲不正,民心日下。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在上,臣只能行铁腕之手段,挽江山于即倒。臣之所求,日月明鉴。”
这时刘宏邱突感身后一人自殿门走入,他回头一看,正是大内总管肖演。此时的肖演已经换上一身孝衣,定定地站在殿内,只有手中的拂尘微微摆动。
“肖公公!这一大早没看见您,您上哪去了。”刘宏邱问。
“大行皇帝殡天,宫里宫外那么多事需要咱家处理,国舅爷您说咱家还能去哪?”肖演不冷不热地说。
“那也是,公公确实有许多事需要料理。此时众臣工应该都在洪德殿外候着吧!劳请公公去把皇上的遗诏宣读一下吧!”刘宏邱说。
“哪来的遗诏?”肖演冷冷地问。
“遗诏自然是皇上临终前所立!”刘宏邱说。
“大行皇帝病体沉重,又是突然驾崩的如何会留遗诏!”肖演追问。
“大行皇帝殡天前回光返照立此遗诏!贵妃在旁,可做凭证!”刘宏邱一字一句语气坚定地说。
“哈哈哈……”肖演仰头大笑着,“不就是让咱家走一趟吗?咱家去就是了,顺便看一看你那拙文写得到底如何!”
肖演在大行皇帝的棺椁前行完三次大礼,又转头向四皇子刘寒禹叩拜:“皇上,有奴婢在,不会让奸邪小人靠近您分毫的。请皇上移驾宏德殿,接受百官朝贺。”
刘寒禹此时也只有十四岁,似懂非懂地看着自己的母妃。刘贵妃说:“有赖国舅、肖公公了……”
洪德殿前,秋色萧条,寒风中众多文武大臣在此等候,原本空旷多年的大殿前突然人头攒动,但气氛依旧凝重肃杀。
这时一阵鼓号之声响起。众臣工不觉向大殿外望去。只见在一队皇家仪仗的簇拥下,四皇子坐在步辇向这里缓缓行进,整支队伍一身素白,活像一条长长地白蛇。肖演与刘宏邱一左一右护在步辇两边。一队禁军跟在新帝仪仗队伍之后。
“新皇驾到,众臣跪拜。”肖演拖着长长地音调大喝道。
有些臣子立马跪了下来,有些依然站立,盯着眼前的长队缓缓向殿上走去。
待新皇帝下了步辇,在洪德殿殿门前正中站立,俯瞰着殿下的群臣。站在自己左边的是国舅刘宏邱,原本立于右边的肖演手擎黄卷轴向前走了数十步,立在玉阶正中,扯开嗓子宣读起圣旨来。
圣旨中的话对于新帝刘寒禹来说晦涩难懂,他站在高处看着殿下密密麻麻各色朝服的人不禁心中紧张,一个劲地抬头看着国舅刘宏邱。刘宏邱只是眼睛笔直的望着前方,不发一言,小皇帝心里更慌张了,腿不自觉打着摆子。
“皇上,众臣们看着呢?您是真龙天子,要有真龙的姿态…”刘宏邱身体没有动,只是轻轻地说。
“舅父,我怕……”刘寒禹有些生怯地说。
“皇上,整个大宋天下都是您的,您怕什么!您应该自称是朕…”
这时,肖演的一纸诏书诏书已经读完。宫殿下的群臣开始骚乱起来,有的臣工磕头,有的臣工则立在殿下向上破口大骂,更有甚至依旧哭泣不止。
“肖演!你贵为大内总管怎么矫诏!大行皇帝驾崩,自是太子即位,怎么能轮到这四皇子坐于庙堂之上!”尚书右仆射叶向钧横眉怒目,走上殿前指着肖演质问。
“这个咱家就不知道了,要问国舅爷了。”肖演没有反驳,一脸平静好似置身事外地说。
众臣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站在新帝身旁的刘宏邱。
刘宏邱依旧坦然自若地望着前方,片刻之后发话了:“各位臣工可能有所不知吧!大行皇帝虽然病重,但得知原太子刘寒勖早在半月前就已经遇害后,才立得此诏书,一直是肖公公贴身保管,是不是啊!肖公公!”
肖演一字不发,像一尊木雕一般立在殿前。
而此时殿下一片哗然,臣工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原本的哭泣声也都停止了,众臣盯着刘宏邱等待着下文。
刘宏邱看众臣都看着自己,接着说:“伏皇后怕事态造成不好的影响,选择了秘不外泄。所以都这么久了,众臣工都不知道!”
“刘宏邱,你敢咒当今太子已死,你可有凭据!你这是要谋权篡位啊!”户部给事中赵建上前质问。
刘宏邱大笑,对赵建说:“赵大人如此迂腐,怎做得这给事中的位置。你不仔细想想,你与你户部的堂官郭自誉郭大人的公文来往应该已经中断很久了吧!朝内各部都是如此吧!扶风那边的情形臣工们就没有起疑吗?诸位臣工,可曾想过就是路途再遥远,太子的迎亲队伍就是爬也应该早已爬回这建康城了!而此时却音讯全无,大家不觉得奇怪吗?”
朝臣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又有人发问:“太子是如何遇害的!”
刘宏邱回道:“太子是被人密谋杀害的,谋害之人就在朝廷!”
众人更是哗然,撇开新帝不说,洪德殿此刻变成刘宏邱一人的辩论场,他接着说:“此人就是当今皇上的胞弟,江夏王刘静愈,正是他勾结北燕杀害太子以谋篡位!”
刘宏邱看着大殿之下乱作一团的臣工,心中暗自得意。
“此外伏皇后的嫡子十四皇子在几日前也遭到了毒手,被江夏王世子刘寒璋所杀!这个殿前司副总管吴凌吴大人可以作证!”刘宏邱又说。
“那十四皇子遗体何在?”有人发问。
“发现时……已死去多时,早就被野狗吃得是支离破碎了……”刘宏邱说。
“呸!一派胡言,我看是你陷害忠良,谎报消息,借机让四殿下篡位是真的吧!我看你刘宏邱胆子不小,大行皇帝都可能是遭你这贼人毒手才驾崩的!”叶向钧突然把手中的笏板向刘宏邱投掷过去。
刘宏邱没有躲闪,笏板掷于他前方五六丈开外的玉阶上。这时大殿之下更加混乱起来。有人说大行皇帝驾崩后要等皇后回来主持大局。有人说按长幼之序应当去交州请二皇子刘寒启回来即位。还有人说应当把事情调查清楚再决定立主之事。
刘宏邱也许对自己在朝堂上的实力过于自信,原本以为顺理成章的事情,却被一群不知死活的迂腐的文人搅和得更加浑浊,不由心中大怒,他向不远处的一个禁军头领递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眼神,那头领就往殿外走了。
刘宏邱在殿上大声喊:“国不可一日无君,今日四皇子必须登皇帝位!”
“刘宏邱!大行皇帝尸骨未寒,你现在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光禄大夫姚光启怒喝着。
这时有趣的一幕发生了,殿下混乱的群臣自然而然地分成两边,以御道为界,左边是广陵刘氏门阀的门生故吏,人数不少,都要求四皇子今日登基。另一边则是有其他想法顾虑的大臣,不乏没有门阀党争偏见之人。
“请皇上先起驾回宫,待大行皇帝殡丧过后就皇帝位!”刘宏邱向身旁的小皇帝刘寒禹躬身说道。这时的刘寒禹已经按耐不住了,早想抽身回宫了。
“肖公公,你不回宫吗?”刘宏邱对站在十几米外的肖演喊道。
“咱家不走,咱家看下面的戏怎么个唱法!”肖演没有回头,有些幸灾乐祸的说。
“那就请公公看一出大戏了!”刘宏邱狠狠地说。
待新皇的仪仗缓缓退出宏德殿,远离人们视野后,洪德殿四周各宫门都被人悄悄关闭了,当死神即将到来时,大殿前的广场却依旧喧嚣异常,甚至双方要大打出手。只见宫墙上一排排弓箭手突然出现,拔箭上弓正预备着。原本跟在皇帝仪仗后面的禁军此时已经刀剑出鞘,准备开始一场杀戮。
慢慢地,刘氏门阀的人渐渐向殿的四周撤去。当众臣反应过来时,面前是一个个举着白亮亮钢刀的禁军士兵。
肖演依旧站在那里,目光无神地看着天际。他麻木地看着,麻木地听着身旁的哭喊、惨叫。他的脚下滴滴鲜血已经浸透了洪德殿的玉阶。
当他若有所思地低头去看眼前那红莲地狱时,与一个满身是血的“魔鬼”眼神交织在一起,那“魔鬼”正朝自己点头微笑,笑得那样瘆人,只见那“魔鬼”挥动砍刀劈翻了尚书右仆射叶向钧。
肖演认出那是右羽卫大将军薛治林,不禁身上鸡皮疙瘩直起。那个军中“魔鬼”带着一群“饿鬼”,斩杀了大宋朝廷近半的大臣。
这是宋历明桢三十年十月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