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老道站在屋檐上向下扫视着,在月光的辉映下,路面泛着一层光亮,如雪如霜。耳边虽能听到附近住家说笑喧闹声,但却不见一个人影。醉老道思索着,这一会儿功夫会到哪里去了。
他自屋檐上一跃而下,身型似鹤,落地无声。他继续往前走了几十步,探查着附近的异动,只见这附近都是深宅大院的府邸,料想这应该是达官显贵们居住的街坊。而一个门楼外悬着“吴府”字样灯笼的府邸这时引起了醉老道的注意。隐约可听见侧门内有人低语,像是家中的仆人。醉老道轻步上前,将耳朵贴在门上,听那两人的对话。
“哎,每到这个时候,人刚要去吃饭,就来敲门,敲得跟催命鬼一般,真是烦死人了!”一人带着情绪的说道。
“别聒噪了,咱家老爷交代过的事你还敢抱怨,让老爷知道准扒了你的皮。”另一人说。
“有公事就殿前司说去,每次都是来烦扰老爷的。老爷不烦,那是老爷宽宏,我可没那么好说话,他若下次此时再来,我只当听不见。”
“好了好了,咱们吃酒去,我那壶上好黄酒还在灶上温着呢!”
醉老道在门外听的真切,只听两个声音已经越来越远,想必继续饮他们的酒去了。灯笼底下照得分明,醉老道怕自己的举动被路人或巡防营发现不好解释,就隐到墙角黑暗处寻思,料想那殿前司内卫一定进了这吴府。不妨去府内探个究竟。
醉老道脚尖一点,借着脚尖弹力三两下就踩在了墙头上,又一个飞身,轻轻落在院里。与之前的先入为主的印象不同,整个吴府院落极深,房舍众多,与不起眼的门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知越过了几道门,查看过多少房间,才在后花园处的一个极为僻静的房舍前发现了端倪。
这是一处不大的房舍,看格局想必是吴府主人的书房。房舍前有一大片的青石铺就的院落,几柄长枪在院落的武器支架上整齐摆放。想必吴府主人可能为武人出身,经常在此地舞弄枪棒。
醉老道想到这里,心里已经大概掂量到院落主人的身份了,心中暗想,莫非这是殿前司吴凌的府邸?他派人盯着那小孩有什么意图?
醉老道边想边往亮着灯光的窗檐下摸了过去。隐约探听着里面的动静。也许是自己身法轻快,也许是那殿前司内卫在此等候了一会儿。屋内的殿前司内侍才刚给吴府主人行过礼。
“赵兄弟快请起,这里没有外人,只有我们兄弟两人。”一个厚重但又略显斯文的声音说道,醉老道料想那是吴凌。
“谢大人。”应该是那赵姓内卫。
“这两天棺材铺那什么情况。”吴凌道。
“一切都还平静,那小孩儿一直都在,没有什么变化,一直在帮着做木工,身边一直有两个人与他形影不离,料想是那晚夜袭遇到的两个人。”内卫说。
听到这,醉老道大惊,难道那夜来棺材铺袭击小霜子的是殿前司的人,这怎么可能,朝廷最精锐的特务机构居然要暗杀一个毛头孩子。
“那两个是什么人?皇后不会派人一直保护着小殿下吧!”吴凌思索着说。
“大人,看身形都不像宫内的人,一个不会笑的俏女子,一个衣衫破烂的老道士。”那赵姓内卫说。
“嗯,我记得那天夜里我与那道士模样的人交过手,确实厉害。你那日……”吴凌说。
“那女子是用匕首的行家,手法快而狠,像个杀手一般,那日她起先隐藏在院落里,无声无息,让人无法察觉,那份定力着实让人害怕,她的暗器说实话也奇特……那东西怎么能打死人呢?”赵姓内卫思索着说。
“继续把棺材店盯好了,里面不动就不要随意打草惊蛇,如若有合适的机会可以先杀那小孩儿再奏报,国舅爷已经开始准备了,等不到皇上驾崩了,咱们就该行动,国舅爷反复强调棺材铺是关键。如若不行,可以拿这个调神策军过来。”吴凌说。
“神策军,国舅爷把神策军也……”赵姓内卫说。
“有些话知道就罢,说出去对你没有好处。”吴凌冷冷的说。
“是,大人……还有就是……宫里的人最近好像都撤回去了,没有再找那小孩……不知道是为什么?”赵姓内卫好奇的问。
“那就不是你我该操心的事了,做好自己的事情,将来新皇一旦登基不会亏待我们的!”吴凌道。
里面的谈话让醉老道大骇不已,自己只想查一下小霜子得身世,没想到竟牵连出如此多的事情。
当醉老道想要继续偷听的时候,不远处只听“呯啪”一声,一个女声说道:“你这奴婢,给老爷煲的鸡汤都让你打翻了,你可知罪……”然后听到了一阵少女的哭泣声。
醉老道明白偷听不成了,原地一滚,躲到了房舍背阴的一侧,将自己隐藏在了黑暗中。
这时屋内的谈话戛然而止,屋门打开,吴凌带着赵姓内卫出来。赵姓内卫赶忙拱手告别,就此离开。吴凌则寻着呜咽女声而去。
醉老道倚在黑暗的墙边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本是江湖中的闲云野鹤,偶尔也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此事关系国家社稷,自己又不知如何是好,何况自己只是一介草民,能翻出多大风浪。但有一点他是听得真切,这些人要杀那孩子,只有杀了那孩子阴谋最终才能得逞。自己微弱之驱现在能做的就只有保护那孩子性命了!
想罢,醉老道心中一阵长叹,本已逍遥自在惯了,不愿沾染这世间的恩怨,这次反而又要沾染其中了……想这些做甚,今晚痛饮一番再说。
一个轻盈的身姿在夜色下的建康城内飞快的穿梭,这也许是最后一次的放浪形骸了。
2.
宋都建康,紫云宫
夜已深,整个紫云宫都被那层深深的暮色所笼罩。皇城之内一片静寂,好似没有活物一般,远处的含德殿偶尔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社人魂魄的男人惨叫声,以及女人哀怨的哭嚎声。一切看似都那么惨淡,让整个宫城笼罩在恐怖气氛之下,谁能想到这里是宋帝国的心脏,还是那存在百年的宫阙。置身其中的人早已感受到风雨飘摇,随时要改朝换代,而皇城外的建康,却还依旧繁花似锦,一片祥和。
肖演站在洪德殿的大殿前面,望着高大巍峨的殿宇,怅然所失,这里百余年来一直是早朝的地方,历代先皇曾经在此受到百官的朝贺。自己的数十代前任大内总管都曾站在这巍峨的大殿之上向群臣门诵读过皇帝的诏书,包括自己上一代吕冰公公。而自己却一直没有这份殊荣,自己继任大内总管时,早朝已经荒废许久。肖演不自觉得走到店门前,摸了摸那巨大的“千两”(锁,古代皇宫忌讳锁,所以叫千两),现在已经锈迹斑斑了。
他抬起头再次向含德殿望了望,此时的自己已经对远处传来的凄惨的喊叫以及凄凄沥沥地哭声习以为常,甚至麻木了。他明白不久的将来他将不会再听到那样的声音;他明白自己即将辜负前任吕冰吕公公的期待。但帝国已经如此,唯有另外一个强有力的君主站出来才能力挽狂澜,才能让腐朽已久的朝纲重新振奋。人们无限看好的那位英姿飒爽的太子已经远去了。逝者已逝,生者如斯。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固,为了黎民百姓远离战乱,也为了实现自己毕生的抱负,站在以为强有力的君主身旁,他必须要做一次贰臣了,除此之外他也别无选择了。
“肖公公,国舅爷让我把这封密信给您。”不知何时刘贵妃身边的内侍周亮跟马鑫站在了自己面前,谄媚得望着自己。
肖演对两个满脸堆笑的跳梁小丑一般的内侍格外厌恶,冷冷的说:“密信就不用了,我知道他要干什么。”
“肖公公,这可是国舅爷的亲笔信,可能不久就是摄政王的亲笔信了”周亮谄媚得说。
“什么!摄政王!哪门子的摄政王!咱家只认刘宋皇帝,不认什么摄政王!”肖演愤怒了。
“那有什么不可以的,国舅也姓刘啊!“刘”跟“刘”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马鑫上来也说道。
肖演将刘宏邱的信撕得粉碎,那等道貌岸然的宵小之辈,自己必是看不上的,他只盼新君继位能有所作为,自己也好死去之后见到吕冰公公有所交代。
“肖演!你好大的胆子,敢撕国舅爷的信函!”周亮见状,指着肖演气急败坏地说。
“我撕了怎么着,你们还敢把我怎么着。我现在还是大内总管,你们两个狗崽子就要反天了不成。”肖演丝毫没有退让,拿出大内总管应有的气势。
“肖演你等着,等着......”周亮你着肖演鼻子放狠话道。
“肖公公息怒!我等也是奉命办差,有得罪之处请公公息怒。”马鑫一把把周亮拉到自己身后,给肖演跪下。
“回去禀告你们的主子,我肖演知道做什么!”
“肖公公,那奴婢们退下了。”马鑫依旧满脸堆笑着说。
肖演没有回答,依旧定定的望着含德殿的方向,他只觉心如刀割一般。马鑫拉着还在火气上的周亮往殿外走去。空空的大殿上瞬时又回归了冷清。只听到冷风吹动着肖演官帽上的飘带,徐徐作响。
这是宋历明祯二十七年十月二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