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之后,双日升起,但瑞安尼亚人们却还惊魂未定,无法入眠。
一间偏殿成为龙座圣所最后的遗产,除此之外,其余的建筑悉数被毁,整座伟岸丘被烧成白地,昔日瑞安尼亚人引以为傲的三重塔,而今是一座无底深坑,裂痕遍布。
勃拉姆特至尊背靠着一座金色靠背椅上,按着自己的额头。三十年来他第一次戴上自己的面具,为了不让旁人看到他的失态。龙之国损失得太多,有时候麻烦就在这里,他不能同时表现出无上威严和强烈悲伤,只能用冰冷面具来掩饰自己的情绪。
利亚姆眼神麻木地从外面走进来,他只披着一件简单的绸缎外衣。
“爷爷。”
“龙选者。”勃拉姆特起身向利亚姆致意,“有什么我能为您效劳的吗?”
“爷爷……外面的人……他们在等你。”利亚姆有些动容。
勃拉姆特至尊此时又想摘下面具,向利亚姆露出一个令他安心的笑容,多少人还记得他才只有十五岁?眼下勃拉姆特至尊只能硬起心肠。
“他们在等你,龙选者。您已经掌握了所有知识,您是龙之国未来的领袖和希望。”
“爷爷……”利亚姆走上前来,单膝跪下,握住白衣至尊的手掌,“爷爷……我做不到……经历了……经历了‘那些’之后,我感觉很无力。”
“你是巨龙之选,你是国家以后的统治者,你将成为万众仰视的存在,你将继续完善『人龙秩序』。”勃拉姆特至尊严肃地说,“龙是永远正确的,所以告诉我,你会变得勇敢,你会负起责任来吗?”
利亚姆的神情逐渐变得淡漠,仿佛冷血无情。
这就是“龙性”,勃拉姆特至尊感到有些欣慰。
“那么,你也赶紧恢复过来,投入工作,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利亚姆的声音寒锋刺人,背身推门走了出去。
利亚姆离开后,勃拉姆特至尊长叹一口气,在椅子上重新坐好。
等到脚步声彻底远去,从一侧的黑暗中走出来一名金甲金盔的龙血者,身背长矛,形态英武,举止一丝不苟。
“为什么会这样。”勃拉姆特至尊对他哀叹着,“塞勒斯,‘龙敌’,我的前半生都在致力于找到你,培养你,将你变成龙之国的利器,而非毁灭龙之国的元凶,但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还是发生了?告诉我,塞勒斯,你是否也参与其中。这样我就能证明,我们的占卜仍然正确……”
“我比任何人都爱这个国家。”塞勒斯淡淡地说,“还请您节哀顺变,思考龙之国未来的道路。我还有重要的事情告诉您——赫西俄与米娅女王逃走了。”
“御门龙……噢……”勃拉姆特至尊叹息,“……”由于巨龙的降临,那些飞龙想必早已凭着本能逃之夭夭,“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另一边,侧殿之外,幸存者们收集了几位龙血冠军的尸体。
白衣冠军克莱蒙特胸膛被洞穿,脏器清晰可见。
黑衣冠军赫里卡头部遭到纵贯打击,死状凄惨,威严尽丧。
绿衣冠军瓦勒特在额头中间被开了一个大洞,双目圆瞪,还保持着惊骇的神情。
蓝衣冠军塔西特斯表情歪斜,血窟窿从下巴下方直通头顶。
紫衣冠军拉塞娜站在旁边,看见这些共事同僚的尸体,她不安地抚摸着自己的手臂。他们全都是龙血者中的至强者,历经无数磨难考验方才得到贴身侍卫各位至尊祭司的无上荣耀,而在昨夜一战之中,竟有四位遭到同一人先后击杀……
“希兰度”这个名字,她永远不会忘记。
利亚姆从侧殿走出,圣卫们动作呆滞,甚至忘了向他致敬。即便是这些圣所的精锐士兵,经过昨夜连番奇观的冲击后也久久不能回过神来,那些平民百姓的反应可想而知。
龙选者对圣卫们的反应很不满意,但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伸出手,从中浮现出龙源之力,“龙神”将其强大力量分润给其忠诚的选召者和最强大的龙血冠军,亦即说是“神性”或者“不朽性”。
这些力量涌入四具尸骸之中,重新收拾起他们各自体内的力量碎片,将它们糅合成一团。
“苏醒吧,永生之人。”利亚姆低语着,声音神秘崇高,“苏醒吧,龙之侍从。你们尚有任务要完成,你们尚有使命要履行。你们已超凡入圣,不受寿元阻挠,赞美龙神……!你们已是不死之躯,迎接不朽。”
尸体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发出滋滋怪响,他们受损的身体逐渐恢复完全,最后除了血污之外,已经和生前毫无分别。
克莱蒙特是第一个睁开眼睛的,他从地上爬起来,痛苦地咳嗽了几声。
“希兰度……!”他暴躁地咆哮一声,“希兰度!”
随后是赫里卡,他的眼睛眨了几下,疲惫地从地上坐起来,当他看到圣所遭到毁灭的浩劫景象时,只是无言沉默,眸子里刚刚亮起的光又黯了下去。
绿衣冠军瓦勒特在地上眨着眼睛,大口大口地呼吸。
“我就是不喜欢死而复生的感觉。”
一旁的塔西特斯叹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
“完成你们的任务,冠军们。”利亚姆的语气不带感情,“复生是我的怜悯,不是你们的权利。”
五位冠军齐齐向龙选者致敬。
“我们一定要……向那个希兰度复仇!”
此时的希兰度正在城外通往南方的道路上,大雨下过之后,幺女河水暴涨起来,淹没两岸田地市镇,许多难民连夜逃窜,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人群绵延几里往北去瑞安尼亚请求救济。而希兰度和阿比盖尔便隐身在人群之中往南逆潮行进,不多时人们就逐渐远去,留下他们在道路上。
阿比盖尔背着手,在地上漫步着,她隐匿了自己的气息,以防那些超凡者们察觉到她。她是经验丰富的半神,对这些事务了如指掌。
然而她还是看不透希兰度的心思。
“我们回圣山?”她试探着问,“希兰度?”
希兰度默默停下脚步,从背上解下那把黑色剑刃,这把剑还没装上剑格,也没配置剑柄,还未完成,但却精美无比,隐隐透着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力量。
他的手指在剑刃上抚摸着。
“那个‘永世王龙’,管它叫‘剑胚’。”希兰度喃喃道,“我想知道,它被组装完毕成剑之后,会是多么强大的东西。”
阿比盖尔知道,但她不能说。
地底传出阵阵轰鸣隆动,道旁土地迅速裂开,从中探出艾格涅兹的白色身体,它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打量着希兰度。
“喂,该履行条件了。”艾格涅兹咄咄逼人地凑过来,吐着信子,“把剑胚交给我。”
“它是很贵重的东西吧。”希兰度举起手中的黑剑,大白蛇欣喜,立刻动用神力抢夺,希兰度皱起眉头,将剑握在手里,剑被艾格涅兹拖走,立刻在他手中割开一道口子。
阿比盖尔不忍心看希兰度手上,立刻挥手阻止艾格涅兹,顷刻间那股力量被抵消了。
“你干什么?你不守信誉!”艾格涅兹叫嚷。
“它是很贵重的东西吧。”希兰度重复了一遍,“龙也看中,蛇也想要,它到底是什么?”
“它是了不得的宝物,你不会懂的。”艾格涅兹嘲笑。
“我懂。”希兰度冷笑,“你说过,你们一族的目的是让整个世界沉入冷寂,结束世界的热量。那这把剑一定就是你们达到那个目标的关键吧,甚至……可能是前提条件。”
艾格涅兹一时沉默。
“叫我把这把剑给你们,让你们成就你们的那个‘伟大计划’,我做不到。”希兰度将剑抱在怀里。
“你答应过我们!你是圣山守卫,信守诺言!”艾格涅兹感到有些恍惚。
“不再是了。”希兰度轻轻地说,“我已经不再代行圣山守卫的职责,请重新认识我一遍吧,我叫希兰度。”
艾格涅兹愤怒无比,但看到希兰度身旁的阿比盖尔,又感到一丝忌惮。
“我们记住了。”它俯身朝自己挖掘出的隧道钻去,很快消失不见踪影。
阿比盖尔松了一口气。
“喏,现在我们可以回去了吧?回圣峰灵泉去,虽然……”
未等阿比盖尔说完,希兰度摇摇头。
“我不回去了,阿比盖尔。”
“……哈?”阿比盖尔有些错愕,“为……为什么……”
希兰度握紧手中的黑色剑刃。
“第一件事,我看到那座金色宫殿和那些巨龙,我觉得它们……龙和蛇都想要的这把剑,或许是通往我的……我的某个目标的关键。”
“什么目标?”阿比盖尔感觉有些奇怪。
“我……我不能说,那太可怕了,你一定会难过的,我知道。”希兰度咬紧牙关,“第二件事,我已经走得太远,看过太多东西,我不可能再回到那座山里,和那些……山民……为伍。”
阿比盖尔感到强烈的失落。
“希兰度!你……你疯了吗?”
“第三件事……”希兰度低下头。
从那隧道里跑出来一个身影。
“希兰度!希兰度!”夏涅欢快地跑过来,灰头土脸,但精神十足,欢欣雀跃,“终于找到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