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瑞安尼亚大广场上人头攒动。
拥挤的外围人群和近乎空荡荡的中央刑场形成鲜明对比,处刑台上只有一个穿着黑色长斗篷,肌肉壮硕,身形高大的龙血武士,手握长柄巨斧,不怒自威。
他下巴宽阔,褐发剪短,模样一丝不苟,凝视着下方好奇的看客,如看待羔羊与牲畜。
“是黑衣冠军赫里卡!”
“黑冠军的处刑……快过来看。”
“不知道是谁犯罪了。”
广场上的动静引起了人们新一轮叽叽喳喳,人群被分开,头戴龙形皮盔,身穿铜铠,手持长戟与战矛的圣卫们列队走来,簇拥着中间的两辆刑车,一男一女衣不蔽体,被关在车中,透过木头栅栏可以看到他们身上的鞭痕,两人双目无神,心如死灰,黑发披散,头从囚车上方的环洞中伸出来,双手双脚都上了镣铐,令他们动弹不得。
“反贼!”
“叛徒!”人群中响起几声稀疏的呐喊,随后这些嚷嚷汇聚成震天般的吼叫。
“去死吧!”
“罪人!”
他们毫无顾忌地吆喝着,因为身边的人变得恼怒和兴奋,每个人也变得愈发活跃和激动,这种情绪很快感染了大广场上的每个市民和游客,都对人头滚滚的场面喜闻乐见。对于贫乏的日常生活来说,这活动就像血腥竞技一样震撼人心。
很快马车行驶到处刑台上,士兵登上车辆,打开囚门,押解着一男一女两个犯人从车里走出来,推着他们往黑衣的龙血武士方向去,他们走路跌跌撞撞,似乎未经休息,脸色苍白,嘴唇干燥。
两个犯人被押到黑衣冠军近前才停下。
冠军抬起头,望了一眼广场附近的龙教圣堂,这间圣堂规模同样不小,但和不远处伟岸丘上的圣所相比仍然相形见绌,是给寻常信徒们礼拜祭祀用的。
此时,在圣堂高层的阳台上,利亚姆双手放在栏杆上,眺望着处刑台上的情景。
注意到黑衣冠军的目光,利亚姆微笑着点点头:“呐,赫里卡大叔,就随您的心意,开始处刑吧。”
赫里卡,黑衣冠军,至尊祭司的守卫,耳力惊人,轻易地听到了利亚姆的言语,稍微点了点头。黑衣龙祭司负责指挥军事、支配战争、征召军队,也负责裁断案件、制定法律,以及组织猎骑兵和地方治安。而相对的,黑衣至尊的亲卫,也是个冷酷无情,对违法者毫不留情的刽子手。
“艾奥索斯。”赫里卡开口,声音如雷鸣般隆隆作响,在广场上久久回荡,听得人忍不住浑身战栗,噤若寒蝉,唯恐发出声音,吸引了这可怕怪物的注意力。
那男囚犯抬起头,疲惫地看着龙血冠军,目光稍微碰撞,他就被赫里卡威严的注视惊退了,垂头丧气。
旁边的士兵踹了他背一脚,艾奥索斯却不为所动,不愿意跪下。
砰!
人们听到一声闷响,只见一道黑色流光划过空气,重重砸在艾奥索斯背上。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艾奥索斯惨叫一声,脊梁骨从中间断裂,痛得他立刻跌倒在地,浑身发抖不止。
“天哪——天哪——诸神啊——”泰比娅转头看到艾奥索斯的惨状,嘴唇颤抖,不住地叹息着,“啊……”
赫里卡走到泰比娅面前,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双目死死地盯住她。
“没有‘诸神’。”他一字一顿地低语,声音宛如魔怪般险恶,“只有‘龙神’。”
泰比娅呜咽着。
“诸神会惩——”
啪!
赫里卡捏紧手指,随着骨头和血肉被碾碎的怪响阵阵发出,人们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又伸长颈子去望那奇特的景象。
黑衣冠军走到原来的位置,而泰比娅的下巴已经被完全捏碎,她目光露出极痛苦的神色,双手捧着自己已经被掐碎的下颚骨,发出一连串无人能理解的哀嚎。
“——唔唔——唔唔——”泰比娅的嘴里流出大股大股鲜血,她忍不住呕吐,染血的牙齿碎片散落在地,触目惊心。
“嘶——太美妙了。”远处的利亚姆看到赫里卡的所作所为,从头到脚感到一阵舒爽。
赫里卡闭上眼睛,默默吟诵着龙歌里的篇章。
“我们的神,我们的龙神,至高的龙神,无上全能的龙神,是您赐予我们爱、和平与希望,是您创造世间万物。惟愿我们能建立您的瑞安尼亚,正如您的统治那样享有圣永福禄。惟愿我们能贯彻您的意志并生存,正如您伟岸的姿态那样生机勃勃。惟愿我们能接受到您的爱,正如您接受我们的虔诚与崇拜。”
他睁开眼睛,艾奥索斯与泰比娅吚呜的哀鸣夹杂在龙歌的圣咏之中非常刺耳。
黑衣冠军走到艾奥索斯身边。
“皈依我神,我愿让你解脱。”
艾奥索斯的脊椎骨已经从中间被打断,他感受不到自己下半身的知觉,也不知道自己已屎尿失禁,一个劲地往外泼洒臭气。他看见赫里卡的那把巨斧面上映出他的脸颊,胡须纷乱生长。时光过得好快好快,他恍惚间记得国王献城那天自己还是个嘴上没毛的孩子,谁都不相信他能做点什么事情。
事实也是如此,他确实没做到什么事情,就这样轻易地被捉到了,押上了刑场。他原以为龙之国会拷问他,逼问他一些情报,但猎骑兵刚开口说的几个字就让他意识到自己做的一切反抗都是可笑徒劳。诸神啊,诸神啊,为什么龙之国这么强大?
艾奥索斯的头一阵阵晕眩,但他还是听得到赫里卡的声音,解脱?解脱什么?
他昂起头,目眩神迷,口干舌燥,一言不发。
赫里卡用手擦了擦巨斧,将它架在艾奥索斯的左手腕上:“如若坚守伪教异端,只好雷厉风行。”
“要来了。”人们惊呼。
“开始了。”
“是来真的!”
“快,快,仔细看。”人们见状,爆发出一阵兴奋的低语。
艾奥索斯只觉得左手背上一阵冰冷锋利,小时候老师们曾经用戒尺打过那里,因为他不肯好好背《论诗歌》里那些最难的章节。“追求美是人类的天性。”噢,现在他怎么记得清清楚楚。
赫里卡高高举起战斧,随后重重劈下,砰!随着战斧裂地的闷响,艾奥索斯左手齐腕被劈裂,豁口粗糙血腥。
“唔哦哦——”人们拍手叫好。
“就这样干!”
“啊——哇啊啊啊啊——”艾奥索斯昂起头,视野被一阵血红覆盖,断裂的手腕中飚出大量鲜血,激涌喷出。
“无益、无用……”赫里卡跨过艾奥索斯断裂的脊梁,走到他身体另一侧,然后高高举起战斧,朝向他的右手腕,斧刃搭在他皮肉上面。
艾奥索斯的身体剧烈抽搐着,思绪爆炸裂开,右手拼命地拍打着地面,反复腾挪,想要躲开砍杀。
赫里卡俯下身体,左手抓起艾奥索斯的头发,把他的头往上抬:“皈依我神,我愿让你解脱。”
艾奥索斯双眼呆滞,声音低晦:“杀了我——快杀了我求你了把我杀掉……”他朦胧的低语是他潜意识的体现。他的身上已经血痕遍布。
泰比娅捧着自己碎裂的下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口不能言,目却能视,她颤抖地看着同伴的惨状,眼神是无尽的悲哀。
“太刺激了。”
“他还能活多久?”人们猜测着。
“皈依我神,我愿让你解脱。”赫里卡凑到艾奥索斯耳边,“皈依我神,我愿让你解脱。”他的话语灌入艾奥索斯迷蒙的大脑。
“好……”他结结巴巴地说,“让我解脱……让我解脱……”他的身体已经失去了抽动的力气,形象凄惨,被砍下的左手掌在地上干巴巴地晾着。
“你们听到了。”赫里卡心满意足地站起来,“罪人已经背离了他们的异端,那么,以龙神之名,赐予其永恒的解脱。”
一阵热烈的掌声从人群中响起,瑞安尼亚市民们笑逐颜开。总是有人谈论自己意志的坚韧,能够面临苦难折磨而不屈服,但实际并非如此。
赫里卡高高扬起斧子,斩断艾奥索斯的头颅,他的脑袋骨碌碌地往刑场外面滚去,到高台的边缘落下,引起人们一阵哄抢。
“给我!”
“我捡到了!”
忽视了人们的慌乱,赫里卡走向泰比娅,在她惊恐的眼神中,赫里卡用大手抓住她的身体,把她转向龙座圣所的方向。
“跪拜三次,叩首三次,可允你解脱。”
泰比娅闻到浓烈的血腥味和臭味,抬眼看了一下伟岸丘上金碧辉煌的龙座圣所,屈膝跪在地上,一只手扶着自己的下巴,一边弯腰向圣所叩头。刑场外的人们只是好奇地看着她的身体,对她的身材品头论足。
赫里卡在泰比娅磕头到第三次的时候,举起斧子,利落地切断了她的脑袋,跪姿的身体上,从脖颈断口飚出一股鲜血,朝天空喷去。她的头颅掉到地上,转过来时,脸上满是泪水。
“如此完成了对叛国者的处刑。”黑衣冠军张开双手,满意地看着人们,“如此完成了对密谋者的惩罚。只要我们……”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人群忽然分开。
一个举止优雅的妇人慢慢穿过人群,一个护卫帮她开道,她年岁大约二十代后半,黑色长发柔顺披散,眼波哀愁。行走姿态视万物若无睹,仿佛遗绝世界,在双日的余晖中,她亚麻斗篷上的饰品闪闪发亮。
她默默地走上刑台,来到两具无头男女尸体边上,弯下腰,将晒干的白色橄榄花环放到他们之间,微微鞠躬致意,随后转过身,又从来的地方走了下去。
赫里卡闭上眼睛,手持巨斧。
无言以对。
他很清楚自己在做着多么无用的事情,这三年来他处刑了不知道多少城邦遗民,斩首、火焚、凌迟、饲兽……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把一座小城的所有人都处死了,龙神可鉴,一座城邦才多少人呐……但无论如何,他们就是杀之不尽。有什么办法能终结这一切吗?有时候他想到了什么虚无缥缈的答案,但不久之后又很快被否定……
广场圣堂上,利亚姆眯眼望着那妇人慢慢离开,问身旁的克莱蒙特。
“她是谁?”
“利亚姆殿。”白衣冠军笑吟吟地回答,“她叫戴芙洛·莱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