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
后半夜,竞技场主场区还有余兴节目正在上演,而后场区已经万籁俱寂,灰月笼盖着这些瑞安尼亚宅邸,花园、天井、水池与柱廊在月光下投出斑驳的影子。风凉飕飕的,白昼的酷暑结束后,夜晚的冷意又让人难以接受,大多数人都已回到屋宅内部。
唯有仆役和守卫提着灯笼交错穿梭,相遇时忍不住闲谈。
“小心点,那个‘杀手’最喜欢在午夜出没。”一个守卫提醒,“别和戏剧里那样,连名字都没报出来就被捂住嘴巴杀掉,然后拖到角落里……之类的。”
“嗨,瞧您这话说的,我今晚只敢走大路了。”
“我觉得那些角斗士,和‘杀手’碰上,一下就会没命吧,他们是表演的行家,根本没真本事。”
“是啊,听说伤口都是一击致命,猎骑兵都不敢出动。”
“何止啊,猎骑兵连杀手长什么样、穿什么都搞不清楚……”
听着他们有一茬没一茬的闲谈,刺客已经降临。
杀手那阴暗且近乎无形的身影穿过后场区,避开任何光亮,贴着屋墙移动,穿着消音的软底皮靴,身着黑色紧身衣,披着无形薄纱,面戴口罩,只露出双眼。
致命,寂静。
潜伏到奥斯瓦宅邸的门口,杀手将银白、见血封喉的匕首纳在手里。轻易地看出守卫的巡逻轨迹,藏在阴影中,发出几声活灵活现的鸟叫。
“那是什么?”
“夜莺吗?”
守卫凝视着声音的来源,徒劳地寻找无形的鸟雀。
而杀手穿过他们视野的死角,轻而易举地溜了进去。
观望四周,宅院里空无一人,马厩里动物们正在休眠,另有一辆马车靠在附近。这地方的防卫度比杀手想象得还要低……几乎就是毫无戒备。
杀手看到一只湿毛狗躺在地上睡觉,便拔出刀,悄声静步走到狗身边。
狗翻身起来,杀手眼神一凝,立刻挥刀准备宰杀。
“呜!”湿毛狗赶紧举起双爪,示意自己无害,它一步一步往后退去,拼命摇头,难过得快哭了出来。
杀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湿毛狗快速点头,四脚着地,跑到院子中间去,瑟瑟发抖。
看到这傻狗的样子,杀手也不以为意。慢慢地潜伏到马车旁边,再揭开帘布,欺身钻了进去。
里面的东西引起了杀手的注意力。
杀手眯起眼睛,拿起浸染成碧色的大地之藤,又抱着浓厚的兴趣,轻轻翻起靠在车厢边上的一面盾牌,盾牌上蒙着兽皮,但杀手稍微检查,就发现了底下层层排列的龙鳞。
露出诡秘的笑意,杀手轻轻靠在车厢壁,目光落到角落的玉匣上。
“怀璧其罪呢……”
在外面,湿毛狗三两下爬上树,用力摇了摇熟睡的希兰度。见希兰度毫无反应,它爬到希兰度身上,用力地舔他的脸。
由于晚上的战斗,希兰度精疲力竭,睡得死沉,任凭湿毛狗怎么摇晃,都没法醒过来。万分无奈之下,湿毛狗不得不咬了咬希兰度的鼻子。
对希兰度来说,他的梦境先是地动山摇,之后变得潮湿粘稠,最后又被生生撕裂,于是他心脏狂跳,突兀地从树枝上坐起来,湿毛狗又肥又重,压在他身上,让他有点喘不过气。
“怎么啦?”希兰度本能地把湿毛狗推开,湿毛狗连忙抓住希兰度,免得自己摔下去。
“嗷嗷嗷,嗷嗷。”湿毛狗对着院落一角的马车发出一连串的呜咽,“呜呜……”
希兰度皱紧眉头,意识到事情不妙,他的东西可都还放在马车里。他不敢怠慢,即便睡眼惺忪,也赶紧从树上下去,快步朝马车走去,湿毛狗伸着舌头跟在他后面。
拂过一丝微风,告诉他危险。
他心跳加速,原本熟悉的马车,现在看起来却像是一个巨大的陷阱,等着他靠近。
“是人吗?”希兰度不安地问。
“汪汪。”湿毛狗点头。
他知道情况极端恶劣,但他必须前去检查,而又不能通知守卫,如果守卫发现马车里那些违禁物品,事情便会变得极为麻烦。
希兰度本欲租住一间自己的宅院,但这两天比赛接连,暂无时间去处理手续,目前还是住在奥斯瓦这里。但没想到,今夜居然有人潜进了马车之中。
马车侧窗的帘布微微颤动,但却不像是被风吹起。
不能恐惧。
希兰度鼓起勇气,一步步朝马车走去,如果对方藏在马车里,那么直接从正面进去想必非常危险。他小心翼翼,不发出任何动静,靠到车厢侧面,侧耳贴在窗户上,想聆听里面的动静。
沙沙声……
希兰度有些困惑,是什么东西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那是……人。
突然间,窗户被猛力推开,一只手从中伸出,用力扣住希兰度的脖子,卡得他喘不过气来,同时另一只手紧握寒光闪烁的利刃,搭在希兰度的太阳穴上。
希兰度一惊,后背冷汗密布。
“嗷!”湿毛狗发出恐慌的叫嚷。
他反应极快,立刻伸手攥住那只握刀的手,死死卡着它,让刀刃不能刺入自己的头颅。但刺客杀意已决,死死掐住希兰度的喉咙,欲要将他窒息致死。
“很怕死吧。”杀手凑到希兰度耳边,“把所有钱给老子,俺就饶你一条命。”
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等等——”希兰度趁着喘息的空档,连忙开口。
“?”贴在太阳穴的刀子没有刺入,“等等,诶?”
那只手臂松开,希兰度往前踉跄走了两步,回过头,透过窗户,他看到那个女人,双眼灵动,怎么看怎么眼熟。
她把口罩揭开,露出成熟又淳朴的面容,目光快活。
“啊呀,这不是希兰度兄弟吗!!”
希兰度认出来这是那个之前在地下侧厅门口徘徊的女人,他告诉过她要下注压自己。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她今夜钻进自己的马车。
“你在这干什么。”希兰度吃惊不已,她手里那把刀贴在自己肌肤的冰冷触感还无比清晰。
“进来进来。”她热情地招手。
希兰度不疑有他,从正面揭开帘布,钻进马车,一眼就看到她坐在自己的玉匣上面。
“你在这干什么?”
“呜呜……希兰度兄弟……”她眼眶一红,低下身来握住希兰度的手,“啊耶,老子之前走投无路,全靠您才挽回一条小命。”
“怎么回事?”希兰度摸不着头脑。
“首先。”她竖起一只手指,“那天碰到大哥的时候,老子正在经历人生中的终极低谷,女朋友毫无征兆地卷铺盖跑路,弄得俺手头只剩下打工赚的二百根铜龙,没钱的日子俺是过不下去的。多亏全压了您,老子才实现人生的大翻盘。”
“哈?但这和你在这里有什么关系?”
“俺有时候会干坏事来赚点外快。”她扭捏着,“别看俺这样,俺也是有点东西的。今天本是被雇来办点坏事,现在看来,原来是您,有点下不去手。”
希兰度感到相当程度的忌惮。
“是谁雇你来的?”
“格拉卡兄弟。”她解释,“他们出手可大方噢,打算让俺放点罪证在您的车上,结果发现,好像用不着俺动手,这里本来就全是罪证嘛……”
“……你可别跟别人说。”希兰度一凛。
“是啊,是啊。毕竟俺看到这个……”她的表情愉悦,坐在玉匣上,身体晃动,前后摩擦着匣子有棱角的部分,“嘿嘿嘿……老子一不小心,看到里面全是财宝哦……嘿嘿……啊……”
希兰度眨了眨眼。
“钱对你很重要吗?你叫什么名字?”
她挺起胸膛,骄傲地说:
“俺是极暗的艾蕾娜,也可以叫老子乌黑无影的艾蕾娜,血腥的艾蕾娜,什么的。总而言之,只要有酬劳,俺什么都干、什么都接的。”
“你也看到了玉匣里有很多钱,只要你为我效力,我就把那些财宝付给你,如何?”希兰度打量着艾蕾娜。
她的紧身衣上蒙着一层薄纱斗篷,这让她的身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近乎无形,这种奇异的表现,对希兰度来说还是头一次碰到。
“没问题。”她紧紧握住希兰度的手,过了会,感觉诚意不足,改用双手紧紧握住,热泪盈眶,“不是,希兰度,您的钱实在太多了,俺什么都会帮您做的。”
“那格拉卡兄弟那边……”
“穷人的意见无足挂齿。”
“那么,我需要情报。”希兰度从容地和她握了握手,“我在找一个东西。”
“找东西?老子太擅长了……哼……哼……”她继续摩擦着玉匣的棱角,“你要找什么东西啊?”
“一个宝珠,龙琉璃宝珠。”希兰度比划着,“是祭司们从圣山中带走的,里面装满金黄色原珀。你知道原珀吗?”
“好东西啊,值钱的。”极暗的艾蕾娜表情兴奋,“嘿嘿嘿……如果找到了,大哥能分给我吗?”
“……先找到再说。你也知道它很宝贵,所以肯定被祭司们严密看守,可能在山上的龙座圣所。”
极暗的艾蕾娜用力握拳,另一只手打开玉匣,从里面掏出点宝石和金板出来,塞进裤子里。
“唔哦哦……俺早就看那些猥琐的面具大爷们不顺眼了!洗劫龙座圣所?没问题,包在俺身上。”极暗的艾蕾娜欢呼着,从马车里钻出去。
“我可没这么说过……”希兰度擦了擦玉匣上奇怪的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