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桩银票案子,花满楼认识了一个奇怪的朋友。
他叫陆小凤,是一个无论春夏秋冬,身边总要带着一件大红披风的浪子。
说是浪子,其实也不过是同花满楼年纪相仿的少年。
一个月前,由朝廷和花家在背后支持发行的,本朝最大的钱庄,大通钱庄,出了一桩天大的祸事,向来不重号、不漏号的银票大通宝钞遭人盗印。
据查证,祸事源头,乃是只存在于本地传说中的地下赌场——极乐楼。
大通宝钞是如今市面上流行最广的银票,其上通朝廷国库,下通百姓商贾,全国金银有八成是通过大通宝钞来流通的。
发生这样的祸事,若不能在钦差到来之前查出真相,不仅花家罪责难逃,一旦稍有不慎,便会牵连太子,使其倒台,更会导致国库亏空,国家赋税瘫痪。
离家出走的江湖客花六爷知道了此事,急忙写信为家中介绍了一个擅长破案、值得信赖的朋友,便是陆小凤。
于是,花家与陆小凤假作不识,相互接应,终于找出内鬼,击退促成阴谋的万贵妃爪牙,在钦差赶到之前破了案。也因此,花满楼与陆小凤成为了朋友。
在花满楼看来,陆小凤实在是个很有趣的人。
旁人若提起他,总说他是混蛋、笨蛋、穷光蛋,而他自己提起来,却说自己有两双眼睛和耳朵,有三只手,以后还要长出四条眉毛来。他虽是江湖无名之辈,却身怀绝技,每日活得自在又潇洒。
这日,花满楼正坐在亭中弹琴。
琴,是一把音色极好的古琴。
花满楼的手指轻柔的抚在琴弦上,如流水般悠悠流动,宛如抚摸情人的发丝。
亭外,夕阳正好,烟雨朦胧。
大片芙蓉花盛放,在和风细雨中摇曳,一个披着大红披风的少年随意歪在亭上一角,正提着酒壶快活地喝酒。
江南的雨水总是又密又细,人在雨中,便仿佛是被披上了一层柔软的丝巾。喝酒的少年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随后懒洋洋地举起酒壶向嘴里倒。
眼看最后一口美酒也将消失在他的喉咙间,少年满足地眯起双眼。
就在此时,忽有一枚树叶自下而来,击在酒壶之上。
酒壶瞬间脱手,沿着瓦片一路滚了下去。就在酒壶急急下落之时,少年将肩头披风一扯一放,将酒壶截住,拢在披风中。
忽的,又有一枚树叶直直射来,大红披风瞬间被冲开,酒壶再次滚落。少年连忙起身朝下掠去,在空中握住酒壶,随即在亭柱上借力一蹬,向后翻转,而后稳稳站在地上。
美酒失而复得,少年得意极了,又将懒洋洋的腔调摆出来,仰头喝酒。
偏生天公不作美,在他仰头的那一刻,刚才被他丢下的红披风忽然迎面而来,将他整个人裹住。与此同时,他手上一麻,手中的酒壶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
他终究没有喝上最后一口酒。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惨遭戏弄的倒霉鬼便是陆小凤,而戏弄他的人自然是花满楼。
只见陆小凤将裹在脑袋上的大红披风扒拉下来,气急败坏地冲花满楼嚷嚷:“哎呀花满楼,你赔我的好酒!”
亭中,花满楼已站起身,他白皙修长的手指,依旧搭在琴弦上,温润的眉眼却罕见的带着一丝促狭。
“什么酒,有酒为何不请朋友?”
若是交上一个真正的朋友,哪怕是再内敛的人也难免要开开玩笑。
陆小凤成功被噎住。
“听闻陆兄近期又做成了几件大事,如今在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气了。”
清雅干净的嗓音中满满的都是揶揄。
陆小凤听了这话,嘴巴迅速咧开,又很快收起。他重重咳嗽一声,装模作样的将大红披风重新系上,一张娃娃脸上努力作出满不在乎的表情。
“那算个球,我陆小凤早晚是要名扬天下的!”
“名扬天下的凤凰我不知道,懒洋洋的大公鸡倒是有一只。”
陆小凤再次被噎住。他不再恋战,一下跳入亭中,拍了拍花满楼的肩膀。
“稀奇,你家那个粘人的小女娃今天居然不在?”
“阿璧一听我弹琴就打瞌睡,方才跑去别处玩了。”花满楼说话的语气中流露出几分无奈。
陆小凤哈哈大笑,“也是,那样调皮捣蛋的小丫头,自然与丝竹之声无缘。”
“并非如此,小妹虽不爱听我弹琴,却极爱听二哥的箫声,每日都要听上一遍。”
并且如果二哥不愿意吹,阿璧就会揍到他愿意吹为止。
当然,这样的事,花满楼是绝不会说出来让陆小凤知道的。
二人就这样你来我往的相互调侃了一阵,陆小凤瞧瞧亭外景色,忽然夸张的打了个哈欠,道:“闲坐实在无趣,这里又没有酒。花兄,不如你我比试一番?”
“好。”
“先说好,我可不会因为你看不见就让你的。”
“正合我意。”
说完,一白一红两道身影同时飞出凉亭,冲向大片花海之中。
两人于芙蓉花瓣中游走拆招,一时间打得不可开交。陆小凤出手无招式可循,以奇制胜,花满楼虽眼盲,却总能及时化解陆小凤的攻击。
就在两人难分胜负之际,忽有一声稚嫩的怒吼由远及近而来。
“滚开——”
花满楼与陆小凤同时顿住,迅速收手分开,唯恐伤到正飞奔而来的小家伙。
气势汹汹的灵璧一下跳到陆小凤身上,张口便咬在他的娃娃脸上。陆小凤“嗷”一声,吓得一把举起她,丢进花满楼怀里。
“她以为我要害你。”陆小凤捂着脸无奈道。
“对不住。”花满楼更加无奈。
自从某一日小妹发现他眼盲后,就对他表现出了极大的保护欲。曾经总是急切向他寻求保护的小妹,摇身一变成了他的守护者,一旦自以为情况不对,她便会牟足劲去攻击别人,谁劝也没用。
陆小凤有趣的瞧着正凶狠瞪着自己的灵璧,向花满楼道:“花兄啊,想不到你还有护花使者。”
花满楼一本正经道:“比不得陆兄花容月貌,引人毁容。”
陆小凤摸摸脸上的牙印,望天。
见状,灵璧满意地收回眼神,回身搂住花满楼的脖子,将肉肉的脸颊贴在花满楼的脸上磨蹭。
花满楼面色柔和,一边伸手摸灵璧的头,一边细细地询问。
“阿璧今日玩得开心么?”
“嗯!”
“都见了谁?”
“哒哥,三哥。”小脑袋歪了歪,灵璧又补充,“还有老二。”
如今的灵璧,虽然头发仍旧乱糟糟的,说话却已十分流利了。数月来,花满楼总是有意引导着灵璧多开口,鼓励她每听见一句话,都要跟着重复出来。
对于花府众人来说,有表小姐跟在身后咿呀学舌的日子,实在是既好笑又崩溃,花如令夫妇更是每日都要听一听灵璧说话取乐。
“恩。阿璧今日学会了哪些话?”花满楼又问道。
陆小凤仍是站在身边瞧着,一副看笑话的表情。
灵璧眼前一亮,二话不说跳到地上,伸直手臂转身去推花满楼。
花满楼不明就里,顺从的向后退去。灵璧一直将花满楼向后推,她的脸上写满了兴奋,好像有什么天大的好事急于同花满楼分享。
直到花满楼的后背抵在结实的墙面上,灵璧才停止了脚步,将手臂艰难的撑在花满楼双腿两侧的墙壁上。
花满楼:“……”
灵璧抬起脸,努力抖动自己的眉毛和眼睛,“美淫,测个、“胸”兆吧?”
说完,她的小手按在花满楼的膝盖上缓缓揉捏,半晌,她又嘟起小嘴,急切地伸长脖子,踮起脚尖求亲亲。
花满楼:“……”
围观全程的陆小凤已经笑跌在地上了,眼神闪光的灵璧仍在急切的等待表扬。
这一瞬间,花满楼十分想去和自家三哥谈谈人生,狠狠地谈。
调戏妇女这种事,居然让小孩子参与学习,花满楼实在不知道,自己是感叹灵璧真是态度积极、学习认真的好,还是感叹自家三哥的勾搭技术毫无创意的好。
他缓缓将灵璧抱了起来,神色已恢复如常。
“说得真好。”花满楼道。
灵璧立时笑弯了眼睛。
于是,接下来两人之间有了这样一番对话:
“这样好的话,你花伯父必定喜欢,阿璧乖,去让他听一听。”
“好!”
“记得加动作。”
“好!”
“去吧。”
灵璧快乐地跑开了。
一个时辰后,三少爷被家法伺候,此后数日无法起身的消息迅速传遍花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