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在夜间醒了过来。
她正发着高烧,烧得面颊通红,眼带水光,她睁开眼后也不动,更不出声,只是默默掉眼泪,将被角染湿了一大片。
大少爷一直守着她,忙着为她敷冰枕,擦汗。
最初,灵璧身子发抖,有些抗拒,在瞧清身旁之人那双冷漠的桃花眼之后,她便渐渐平静下来,只是仍在哭。后来,她哭得累了,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又有了声响,有人正低声说着什么。
“大少爷,昨晚巡抚朱大人在勾栏里留了五千两银子的帐,叫老鸨来找花府要呢。”
“新上任的守备太监牛大人,给各府都递了消息来,这位要的孝敬银子,可比前面那位高了十倍还不止啊!”
“铺子上各类税款又涨了,另外庄子上来信儿说,有好几十亩田地被东厂的人给霸占了去。”
“大少爷,您可得想想办法啊,再这样下去,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那人仍在说着,声音却渐渐远去了,四周再次沉寂下来。
等灵璧再次醒来时,已是中午。
空气中飘来阵阵饭菜的香气,灵璧虽然饿,却没有力气吃饭,她的脚疼得厉害。
“脚疼?”声音冷冷的。
大少爷端着粥走了进来,一双桃花眼扫过灵璧光亮的脑袋,露出几分笑意。他坐在床边将粥递到灵璧面前,试探着伸出手摸在她的额上。
灵璧并没有躲开。
“退烧了,吃吧。”许是怕吓到人,他的声音终于软了些。
灵璧只是用湿漉漉的眼睛看他,并不伸手。
哦哦哦这是要我喂么?
大少爷顿时心花怒放,他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粥,送到灵璧嘴边,果然见灵璧张嘴吃下。一连喂了几勺后,大少爷眼睛闪着光,脸颊上微微染了胭脂色。
哦哦哦又吃了又吃了,他兴奋地想着,果然还是女娃娃可爱啊,要是媳妇儿能给生个女儿,该多好啊……可惜媳妇儿是个要强的,隔三差五就要跑回娘家打理生意,说是自己还年轻,暂时不想要孩子。
想到这里,大少爷不禁泄了气,这就是嫩草吃老牛的坏处啊。
“老牛”仍在感叹时,打扮得花里胡俏的三少爷已走进来了。
“大哥,事办妥了。”三少爷难得正正经经地说话,“信已往京里送了,想必不会等太久。”
大少爷嗯了一声,道:“花家可以破财,却不能当冤大头。”
三少爷笑了笑,弯下腰同灵璧打招呼。灵璧见他穿了一身颜色,一时看花了眼,咬住勺子发起呆来。
见状,大少爷的面上再次焕发出光彩,他只觉手中瓷勺犹如千万斤重,一时间让他动弹不得,他满面红光的试探着抽回手,灵璧却伸出小爪抓在他的手腕上,黑白分明的大眼看着他,静静的。
大少爷瞬间被击中,忍不住摸摸灵璧的小光头,眼神中的热切几乎要戳到灵璧的脸上,“乖,天气冷,大哥带你去街上买好看的帽子。”
自灵璧来花家之后,大少爷每每盘完账,都会跑去街上游荡,他为灵璧采买的物件已堆满了三个库房,附近几条街的铺子已基本被他买空。
正巧,近期本地连续发生了几十起女娃遭拐的案件,因大少爷只采买女娃子的物件,且十分疯狂,官府差点将他逮捕,县太爷也已同他谈了四五回子话叫他收敛。
大少爷不为所动,却也很快摆脱了嫌疑,因为好几条街的店主都站出来为他作证,声称这是一场误会,绝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贩子,舍得给娃娃买这么贵的东西,而且一买一条街,不买完绝不走,还坚决不还价。
想到昨日老管家来找自己哭诉,说大少爷把整一斛名贵的合浦珍珠丢出库房,就为了给一叠娃娃饭兜腾地方的场景,三少爷以袖掩面,调侃道:“买!不如连小妹的嫁妆也一块儿买买嘛。”
大少爷居然十分认真地点头,“有道理。”
说完不再理会三少爷,抱起灵璧转身走向房门。
他刚跨出门,便瞧见花平匆匆而来,似是有急事向他禀报,大少爷忙伸手一拦,严肃道:“有事找三少爷,我要带小妹去置办嫁妆。”
三少爷:“……”
花平目瞪口呆地目送大少爷离去,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什么,他迫切的需要冷静一下。
待剩下的两人都默默冷静片刻后,三少爷咳了一声,向花平问道:“何事如此匆忙?”
回过神来的花平一拍脑袋,忙道:“哦哦,是……是锦衣卫!昨晚指挥佥事杨大人家里遭了贼,杨大人非说此事同花家有关,派人来说过几日要上门来拿人!”
“无非是要钱而已。”三少爷一双寒星目眯了眯,吩咐道:“你去安排马车,再叫人去环采阁订上一桌。好酒、佳肴、美人,再加上黄澄澄的金子,足够应付这位杨大人了。”
说罢拂袖而去,等他再回来时,连腰间挂的玉佩也被人摘去了。
另一边,痴汉大少爷正心满意足地抱着灵璧向前走,在他身后,二十几名小厮或挎着包袱,或捧着食盒躬身跟着,一旁帽子铺的老板眉开眼笑地关上店门,提早结束了一天的生意。
在大少爷的怀中,灵璧正充满好奇地摸着头上的小帽,那是一顶材质柔软的瓜皮小帽,小帽前端钉了一块兔形的美玉,顶上拿彩缎缝出两只耳朵,兔子耳朵正随着大少爷的步伐前后摆动,模样有趣极了。
灵璧一遍遍摸着,又将小帽扒拉下来拿在手里,她拽拽小兔耳朵,又捏捏帽尖儿,终于露出了离开花满楼后的第一个笑容。
“仔细冷。”大少爷见她将小光头露出来发光,伸手便要拿回帽子,替她重新戴上,灵璧正玩得起劲,哪里肯给,立即扁了嘴要哭。
大少爷一阵心慌,忙挥手喝:“快,再拿一顶来!”
于是,又有一顶钉着蝴蝶结的粉色方巾,被戴在了灵璧头上。
在连买了一条街之后,大少爷抱着灵璧进了本地最好的饭馆,坐在了最好的雅间里。
菜很快上齐,成熟妩媚的女老板月娘也推门走了进来。
这月娘在本地是个极传奇的人物,她是一个寡居的妇人,于三年前来到此地,忽然便置下产业,将几家饭馆办得有声有色,且无人敢来滋事。花家与她素有生意来往,花家大少奶奶同她感情极好。
“大少爷来了,”月娘虽长得勾人,笑起来却很规矩,“这位便是花家的表小姐了吧,哎呦呦,这一身打扮可真好,粉嫩嫩的。”
大少爷一脸“是吧是吧很可爱吧”的表情,嘴上却说:“不过是寻常打扮罢了。”
月娘与大少奶奶交好,自然明白大少爷装模作样的套路,也不拆穿他,想了想便转移了话题。
“对了,不知二少爷是怎么了,昨日忽然跑来我门外,念了半个时辰的诗。我特意找了个秀才来,才搞明白他是缺钱,想来我店里打打杂赚点纸墨钱。我哪里敢真让他做什么,赶紧拿了些银子给他。二少爷啊,就说赚了钱要还我的,就拿着银子找了个人多的地方,摆起写信的摊子来。”
说到此处,月娘掩嘴笑了,“可你说要找个什么样人多的地方没有,他偏偏要摆在小倌馆旁边。现在几条街都传遍了,说是花家败了,二少爷正在小倌馆里卖身呢。咳,我估摸着吧,二少爷大约是压根儿不知道,小倌馆是干啥的吧……”
这下轮到大少爷嘴角抽搐了,他挥手唤来小厮,咬牙切齿地吩咐他们,要将作死的花老二拖回家吊打。月娘见状,取笑几句便离开了。
心塞的大少爷揉了揉眉心,开始给灵璧投食。
一桌两个人,桌上却摆了整整二十一道菜。
大少爷不曾动嘴,只专心喂给灵璧吃。
这一天下来,他发现自己的小妹实在很奇怪,除了最初的伤心欲绝之外,她一直在盯着自己猛瞧,只有在遇见兔耳帽之类新鲜玩意时,才会将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片刻。
比如现在,鲜醇的天九翅,香甜的奶汁角也只是让她分神片刻,她吃下后,仍是抬头盯着他看,有时是看脸,有时是由上至下,将他通身都看一遍,她的脸上充满了困惑,好像遇见了难解的谜题。
这是为何?大少爷冷着一张脸默默地想,却没有答案。
于是他默默地喂饱灵璧,将她抱回家,又默默地开始整理今日为小妹买下的东西。期间,他将一尊红珊瑚扔出库房,惹得老管家哭倒过去两次。
终于,在他为灵璧挑选好可爱的寝衣和棉被之后,他得到了问题的答案。
彼时,他正亲手为灵璧整理被褥,灵璧坐在床角,眉间蹙成一个疙瘩,严肃的像是个小老头。大少爷抹平被角,俯身去抱灵璧的那一刻,严肃的小老头忽然一伸手探向大少爷下身。
大少爷虎躯一震,脑海中顿时一阵响雷闪电轰炸而过,心中只剩下这样一句话在来回飘荡:
她抓住了我的小JJ,
抓住了我的小JJ,
我的小JJ,
小JJ,
JJ,
J……
如果说,此刻灵璧的行为让大少爷羞愤欲死的话,那么她下一刻说出的话,就足以让大少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只见灵璧双眉上扬,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半晌结结巴巴道:“哩……居然、是个男哒!”
说完眨巴着眼,偷桃的手慎重地捏了捏,似乎在检验真假。
深夜,花府各处都已熄了灯,花老二正安分地窝在房中呼呼大睡。
他今日实在是倒霉极了,先是走投无路在大街上卖艺赚钱,再是无缘无故忽然被无数男人调戏,最后是被家丁当街拖走打屁股,他已经心力憔悴,无法再面对这个复杂的世界,是以他早早入睡,只求能在睡梦中得到慰藉。
就在花老二在美梦中悠闲地搓麻将,同对桌的李太白诉说自己心中的苦闷时,他的房门被人“砰”一声踹开,裹在披风中的灵璧,被来人准确地丢在他被抽花的屁股上。
“嗷嗷嗷——”
凄惨的叫声突破天际。
紧接着,一颗夜明珠被人以巧妙的手法弹出,堵住了花老二的嘴。
夜明珠将房中照亮大半,大少爷早已窜出门逃走,只留下眼神无辜,爪尖发痒的灵璧。
四目相对之时,灵璧忽然咧开嘴,真诚、纯洁地笑了。
“嗷嗷嗷——”
凄惨的叫声再次突破天际,花老二以一个“惨”字结束了自己悲催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