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赵永远一个人走在A城繁华的街头，两边是来往的行人，空气中弥漫着新年的温暖气息，永远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五年前，自己一个人置身于陌生的洛杉矶，周围全部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那一刻，永远深深地觉得自己是一个另类，与那些人个格格不入，与那座城市毫无关联，她一点都不愿意接受自己正站立在那座城市之上的事实。A城是永远出生成长的地方，却因为隔了五年的时间，隔了太平洋的距离，也生出了一丝陌生之感，而曾经陌生的洛杉矶，却因为生活学习而变得与她息息相关。这就是世界，从未停止改变，不论是某个地方，还是某个人，某种情感。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你而言很重要吗？你喜欢他便忠于自己内心去追求他，告诉他，他若是拒绝你，你死心便罢，若不死心就继续吧，感情这种事，冷暖当自知。”永远并不觉得自己有必要和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讨论自己年少时的感情归属。
“你不用这样，我只是很苦恼，自己该怎么面对那几年心里的执着，我跟宋歌说过，但是他跟我说，我姐姐喜欢的是姐姐想象出来的宋歌，而我爱上的是姐姐创造的宋歌，我和姐姐都不是真的喜欢那个真实的宋歌，我想了很久，却一直想不出结果，难道，我和姐姐这些年只是白白做了一场无人问津的梦吗？”甄羽月已经有些不能自持，眼里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我听过你的故事，你不妨听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也许，听完之后，你会有新的认识，关于这件事。”永远20岁了，不再是那个肆意妄为的十五岁少女了。谁都以为这五年对赵永远来说不过是换个环境而已，却不知道，五年足够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做多少改变。甄羽月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点点头，她现在就像溺水的人，而赵永远是那块唯一的浮木。
“从前有一个公主，她一直生活的很幸福，国王和王后只有公主一个孩子，因此对公主十分宠爱，只要是公主想要的，总能得到，公主的身边有一个一直保护她的骑士，公主对骑士的依赖甚至超越了对国王王后，甄小姐，你猜，后来这个公主怎么样了？”赵永远看到甄羽月似乎有些出神，就停下来问她。
“额，我也在想公主怎么样了呢，骑士应该会一辈子守护着公主吧，只是公主也许会遇到她的王子。”甄羽月依然眼神飘忽，却也回答了永远的问题。
“是呀，公主也以为骑士会一辈子守护着她，可惜不是你想的那样，公主一直都那样深深依赖着骑士，她去请求她的母后想要嫁给骑士，可是骑士拒绝了。骑士说他心里有自己心爱的姑娘，守护公主，保护她的安全是他的责任，但是他爱的人是他心里那位姑娘。甄小姐，如果你是那位公主，你会如何自处呢？”
“心爱的人却爱着别人，公主一定很伤心吧，也有可能公主恼羞成怒想要杀了骑士。”
“你说的没错，公主很伤心，但是她并不想伤害骑士，因为一直以来的守护不论是因为责任还是真的有情，那些美好的回忆终究存在过，所以公主请求陛下赐婚，让骑士和他心爱的姑娘在一起了，骑士离开了王宫，公主身边自然没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日日顾影自怜，时时伤心难过，所以国王就把公主送到了邻国，想让她在新环境中有新的成长。公主到新的地方后，也很迷茫，十多年的情感付出，该怎么去忘记，该怎么去重新来过，就这样很久很久以后，公主遇到了王子，王子喜欢公主的一切，公主在王子的包容和在乎里了解到更深刻的爱情。甄小姐，也许你就是那个公主，此刻你的全世界只是一个宋歌，但是向前一步，你会看到更宽阔的天，当然，我并不是劝你做出什么改变，只是很多事情，我们不能阻止它的改变，我今天还有事就先走了，甄小姐可以再坐一会，告辞。”
赵永远想起刚刚讲给甄羽月听的故事，公主最终还是长大了。突然懊恼地拍了一下额头。
“哎呀！怎么忘了买茶叶。”前一秒还在借景伤怀，下一秒就脱线到不行。无奈地叹了口气，拨通电话。
“美女，我要过来蹭饭，我马上过来，咱们一块去买菜呗。”
“你个不要脸的，赶紧的，那么晚才打电话说要蹭饭。”
“来啦来啦，马上，挂了哈。”挂了电话立刻找了一辆的士。上车后给秦清发了个短信，报备自己不回去吃饭了。没多久就到了一栋居民楼下，下车后赵永远就欢快地跑上楼了。
“哈哈，走走走，我要吃水煮鱼，咱们去买鱼。”还没等穆倚楼反应过来就被永远拉着出门，穆倚楼连连反抗拍打赵永远才算停下来。
“哎哟祖宗哦，你松开，我穿的拖鞋呢！”永远低头看了一下那双朴素的拖鞋，然后抬头两只大眼睛盯着穆倚楼。
“啊，是哦，美女你拖鞋挺朴实啊！"穆老太这种书香门第出身的读书人面对赵永远都情不自禁翻了个白眼，然后瞪了永远一眼。
“你在这等我，我去换个鞋，真的是上辈子没吃过好的，这火急火燎的德行···”一边碎碎念一边快步回去换鞋。永远撇撇嘴，百无聊赖地用脚尖数着地上的碎瓷砖，这时电话响了。
“喂，嗯，她就跟我说她喜欢宋歌啊，然后又说宋歌喜欢梓菡啊，然后我也不知道这到底跟我有没有关系，你早就知道这事儿了吧？”永远停下来，脸上的表情显示出她些微的不满。拧着的眉头因为电话那头的言语又松了开来。
“既然如此，那你说的哦，没意思我可不买单。”抬头看到穆老太拎着一个环保袋出来了，“先不说了哦，我有点事挂了哈~”挂了电话就看到穆老太一脸狐疑。
“怎么，男朋友？”谁说上了年纪就会古板冷淡，穆老太怎么那么八卦啦。
“你太八卦啦，亏你自己还说什么书香门第，我看你是，对，你再年轻30岁，你肯定可以发展成一个著名大娱记，瞧你那无敌的洞察力，小女子叹服。”永远双手握拳，装腔作势做了一个揖。穆倚楼听到娱记的时候脸色暗了暗。
“你这张嘴啊，除了会吃就是会叽叽喳喳，我还真不相信你有男朋友，谁娶了你真就是倒霉，不被你这一惊一乍给折腾死。”永远嘟起嘴，寻思着读书人嘴巴就是坏。也不管了，有好吃的才最重要，立马狗腿地挽上穆倚楼的手，两人脚步轻快地去菜市场，刚到A城的时候，穆倚楼喜欢去超市，明码标价各顾各的，后来认识永远，永远就带她去菜市场，这些年过来，她都能跟卖菜小贩砍价了。
这个时间点正式菜场人最多的时候，来来往往都是上了年纪的妈妈奶奶，像永远这样的年轻女孩子很是少见，以至于永远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蔬菜摊位前面的女孩子，不免盯着看了很久。
“丫头，怎么了？你认识那个姑娘？”穆倚楼看永远一直盯着那个女孩子，就问了一句。
“啊，啊？哦，是一个同学，今天我去找你之前就是去见她了，没想到她也住这一块。”
“不过去打个招呼吗？”
“不了吧，我也跟她不熟，她是我高中同学的妹妹，奶奶，我问你哦，如果喜欢一个人很久了，但是他的心里有另一个人，那是不是应该放弃呢？”永远眼睛还是看着那边在挑蔬菜的甄羽月。
“我活了一把年纪了，你来问我这种问题，要是我在你那个年纪，我不会放弃的，可我到了现在这个年纪，那我会劝你放弃吧。”穆奶奶难得正经地跟永远说话。
“那你在这边等我一下。”永远说完就向甄羽月跑去，穆倚楼看到她在和那个姑娘说些什么，然后那个女孩转身朝这边看了一眼，有些为难地点点头。然后永远就拉着那个女孩朝这边走来。
“呐，这是我奶奶，我觉得你听听老人家的话，可能会更有帮助。”永远晶亮的眸子里是淡淡的温暖之光。
“你别听这个臭丫头瞎说，小姑娘，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事，我也不是倚老卖老，你还年轻，试试又何妨？真的扛不住的时候你自己自然会放弃，不要在意别人的想法，对得起自己就好，当然不要伤害别人才好。”穆倚楼看了一眼在一边笑的颇有深意的赵永远，轻轻拍拍甄羽月的肩膀。“小姑娘，取悦自己比取悦别人更重要，跟随你的心吧。”穆倚楼那一脸慈祥的样子深深打动了甄羽月，看她激动成那样，永远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甄羽月连连道谢就先走了，永远挑着眉毛。
“喔~厉害哦，满脸褶子果然是岁月的沉淀，讲话的分量就是不一样。”永远真的事很欠打。
“说吧说吧，等过几年你脸上的胶原蛋白没了，不也是满脸褶子，你就盼着自个儿命好，别碰上跟你一样的臭丫头来损你。”这一老一少眼里是没别人的，一直斗嘴，越斗越开心，从菜市场斗到家里的厨房，然后斗到饭桌，直到水煮鱼进口了才停。
吃完饭永远帮着收拾干净就急着回家了，因为记起来还要修改论文的，前脚刚走，后脚顾临城就回来了。两人一前一后也没碰到。
刚准备回放房间的穆老太听到敲门声，以为永远有东西落下了，出来开门。
“你个小糊涂蛋，怎”开门看到顾临城，脸上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怎么是你，进来吧。”穆倚楼是知道的，这几天的报纸她都有关注，顾临城退出娱乐圈，动静那么大，她想忽略都难。
“小城，你应该有许多事情要跟外婆说吧？”穆倚楼戴上老花镜看着顾临城，目光灼灼。顾临城只得低下头，他害怕那样的目光，因为太沉重。
“外婆，我知道，爸妈走后，对你打击很大，而我又不肯听话，你一定对我很失望。”顾临城的声音有些微颤抖。
“小城，你说水流和大理石，哪个更经久长存？”穆倚楼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给临城倒了一杯白水。
“水，水滴石穿。”
“那，你是那水，还是石？”
“我，我是水，终有一天必能让那石头穿孔。”
“对，你是水，我是石，如今水滴石穿了，外婆从未怪你，只是心寒你冷清寡淡，竟是连像普通祖孙那样一起吃餐饭都是奢望。”穆倚楼站起来走进房间，拿出一本字帖。“这本字帖是你妈妈从小临摹的，后来你妈妈也是用这本字帖教你学书法，你也照着练了这么些年，还记得里面最让你印象深刻的句子吗？”
“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
“好，好一个泰山不让土壤，河海不择细流，你说说，这些年你都做了些什么？”
“外婆，您肯定至今都不能接受我做的这些，在您的眼里我就一直在一意孤行。外婆，我一直不能放下，每一天我都睡不好，一闭眼我就会想到以前爸妈在的时候，我怕我不想醒来，我屈从于虚拟的温暖，我不断地让自己忙起来，这样就可以骗自己，爸妈还在，还在C城，只要哪天我回去就能看到他们，所以我会害怕，怕看到外婆，怕意识到我已经一无所有。我以为外婆不想见到我也是因为看到我会想到那件事，我不想让外婆一直难过，对不起。”顾临城的眼眶已经红了，那件事是他们祖孙俩的痛，抹不平忘不掉。穆老太也已经老泪纵横，这些年她都不敢翻看相册，看到女儿和女婿的照片都觉得心如刀割，有什么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伤人。
“小城，你长大了，外婆年纪大了，本来这一辈子就是靠着回忆活着，这几年你每次来，外婆看着你长大，外婆心里也不是滋味，你这孩子打小心思重，你爸妈去了之后更甚，不哭也不笑，把心思全部藏在自个儿心里，这些年，外婆也有对不住你。现在好了，我们家小城长大了，是块难得一见的寒玉，是君子。你爸妈在天之灵必定也感到安慰，这几年你做的很好，外婆自愧不如。”
“外婆对不起，是我一直在逃避，没有考虑你的感受，这几年让您一个人，都是我不孝，我已经退出那个圈子了，外婆我保证，我以后一定常回来陪您吃饭，像以前一样，好不好？”
“不管你多大，在外婆眼里还是那个咿咿呀呀的小伢儿，外婆什么都不图，就是担心自己年纪大了，也陪不了你几年了，我这一走，我们家小城可怎么办呢，外婆心里放不下啊！”祖孙俩五年多了，终于把话说开了，这心结结了五年，随着顾临城退出五光十色的娱乐圈也渐渐解开了。
“吃饭了吗？我给你做去，今天菜买的多，我给你做去。”顾临城吃过饭了，但是看外婆这样就没说。
“嗯，外婆做的菜最好吃了。”穆倚楼听着心里高兴，去厨房忙活起来。
“这几年啊外婆认识了一个小姑娘，下次你可得认识认识，小姑娘鬼灵精怪的，今天要吃水煮鱼，就去买了鱼来做给她吃，还有半条，我给你做···”老太太絮絮叨叨在厨房里说着，顾临城心想下次得好好谢谢人家，帮他弥补了对外婆的空缺。
“是吗，那我下次可得好好谢谢她。”
“哎哟，你可别，那个丫头脸皮厚着呢，你给她点脸她就敢上挑子咯。”看着外婆说起那个姑娘满脸的笑意，声音里都能听出愉悦轻快，想必外婆在她的陪伴下也有快乐吧。
“好像是一个很有趣的女孩。”
“何止是有趣，就是个活宝，就是那丫头在家的时间少，每次回来A城必定来看我，还老是给我打电话，可贵了，那丫头也不嫌电话费贵。”说着说着一盆红油油的水煮鱼就上桌了，“小城，来来来，快尝尝外婆的手艺有没有见长。”看着外婆脸上的笑容，顾临城觉得暖暖的，这就是家啊。本来觉得爸妈走后，再也体会不到家的意义，离开故乡，离家就更远了。原来和家人在一起，哪怕是说说话就是家，怪自己领悟的太晚。
“嗯，真好吃，外婆做的水煮鱼最好吃了，我在外面吃的都不及外婆做的十分之一。”第一口吃进去，连顾临城这样冷情的人都流下了眼泪。
“怎么了？是外婆做的太辣了吗？”穆倚楼连忙抽了几张纸替他擦眼睛。
“怎么会，外婆忘了我最能吃辣吗，是太好吃了，我···”
“外婆知道，你先吃，我给你再做几个菜，我去给你打饭，那丫头吃饭吃得少，电饭煲里还热着呢。”说着回身去打了一碗饭。
祖孙憋了整整五年的话，说都说不完，原以为会生疏，好在毕竟是血缘嫡亲，说开了就没了隔阂。